第二冊 第三十一章 攜手同歸(第4/5頁)

“又來取笑我?”我倏地收起了笑容。

“急函上說太史墨請辭太史之職,要靜心著書撰史,卿父有意讓你繼其官職,出任晉國太史。”

“胡鬧!我是女子!”

著史者,父讓位於子,師傳位於徒,是條不成文的規矩。史墨的師父是晉國的上一任太史,往上追溯一百多年,輔佐晉惠公的便是史墨的師祖史蘇——我那頂白玉螭龍冠最初的主人。因為這條不成文的規矩,我一直認為下一任晉國太史會是尹臯或者明夷。至於我自己,即便奉了師門重物,也不可能為成為史墨的繼任者。女人就是女人,天下從沒有女子為史的先例,更何況是晉國太史。

趙鞅其人行事一向大膽,三十多年前他鑄下刑鼎,以明文向晉國民眾昭示了範宣子寫下的法典,因而遭到了無數謾罵。

“刑不可知,威不可測”,如果黎庶都知道自己犯什麽罪會遭到什麽懲罰,那麽他們就會失去對貴族的敬畏。因而,尊崇以禮治國的人對趙鞅此舉極為憤慨。魯國的孔丘叱責他鑄刑鼎破壞了貴賤有序的制度,甚至放言“晉其亡乎!失其度矣!”。此後,這個孔丘帶著門下弟子周遊列國時,都故意繞開了晉國。如果趙鞅這回讓女子做了晉國太史,那麽孔大夫恐怕又要大呼晉將亡國了。

趙鞅此舉究竟是什麽意思,我和無恤都猜不透其中的深意,只打算回到新絳後好好問問史墨。

第二日,晨光中的汾水被初升的朝陽染成了金色,它穿過長滿青苗的田野,靜謐地流淌著。天空中,有鳥群從北方歸來,它們拍打著翅膀,歡叫著俯身掠過水面。幾只躲在水岸邊打盹兒的野鴨被鳥群驚起,嘎嘎叫了兩聲飛上天空。

我和無恤飲了尹鐸的送別酒之後,便上了回程的小船。無邪被十幾個崇拜他的小毛頭團團圍住,相處了幾個月,臨別時不論男孩女孩全都哭紅了眼,就連無邪也癟著一張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四兒遲遲沒有上船,她踮著腳不住往晉陽城的方向眺望,她想與一個人道別,但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四兒,他不會來了!快上船吧,要走了!”我在心中輕嘆一聲,沖四兒高聲喊道。

“這就來!”四兒應了我一聲,朝水邊走了兩步,又回頭望了一眼,遠處依舊不見小九的身影。

無邪聽到我的聲音後,放下手裏抱著的一個小囡囡,從孩子們中間躥了出來,飛一樣地跳上了船,然後鉆進船艙再也沒有出來。

我們在眾人離別的哭聲中離開了晉陽城,船行在平穩的水面上,但每個人的心卻都不能平靜。

“四兒姐姐——四兒——”河岸邊,小九站在一棵桃樹下大聲地嘶喊著。

“小九?”四兒從船艙裏走了出來,看到小九便愣住了。

“你等我,你等我做了將軍來娶你——”小九跟著船一邊跑一邊喊,最後把一個用桃枝編成的花環扔了過來。

船離岸幾丈,花環輕盈擲不遠,最終落在了水面上。

黑褐的枝條點綴著朵朵淡粉色的桃花,花環在河水的波光中上下起伏。岸邊的小九失神地望著它,身邊的四兒惋惜地望著它,我心中一慟,便拿了船夫的撐船竿子想把它撈起來。

“讓我來吧!”無恤拿了竹竿往水底一插,足尖一點,借竹竿傾斜之勢,飛身取了花環,而後擰身一躍落在了船板上。

“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你若對他有心,就戴上吧!”無恤把花環遞給了四兒。

四兒接過花環捏在手中,一雙秀眉緊緊地蹙在一起。

“你若願意,我現在就讓船夫靠岸,我們帶小九一起去新絳。”我走到四兒身邊。

四兒緊咬著下唇搖了搖頭,直到小九的身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裏,她始終沒有戴上那頂花環。

此後,四兒和無邪都把自己關在了船艙裏,我靠著無恤坐在船沿上,心情也似這腳下的流水,起起伏伏。

“你還在想小九的事?”無恤問。

“小九為人坦誠真摯,若不是四兒心裏裝了於安,我也許會帶他回新絳,成全他的一番真情。”

“於安?四兒心悅之人?”

“嗯,你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天樞嗎?”

“記得,那個藏在華山之中的神秘組織。怎麽?難道四兒的心上人也在天樞?”無恤皺眉道。

“嗯,於安如今是天樞巽卦的主事。你不是說世子有辦法聯絡上明夷嗎?我想讓明夷給於安傳個信兒,讓他得空來一趟新絳。四兒今年已經十五了,我不想耽誤她。”

“那你呢?你可願及笄綰發?”

“你急了?”

“我已經急了一年了。”無恤握著我的手,裝出一副委屈模樣。

我笑著把手抽了回來:“我可不急,婚約尚未有,談什麽及笄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