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二十六章 四人遊春(第3/4頁)

芳荼的湯色清澈微黃,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入口時有生姜的辛辣,回味時舌尖又微微地嘗到些甘甜。

“飲酒使人昏沉,此物卻可使人神明,小徒以為如何?”史墨斜靠在長石上,滿臉享受。

“師父喜歡的,定是好東西。趙家四子不把這樣的好東西送給他卿父,怎麽反倒送到太史府來了?”我端著小碗往前靠了兩步,笑問道。

“卿相喜飲酒,他已送了楚國釀酒奴。我喜新奇之物,這芳荼自然是要送我的。”史墨說完看著我搖頭嘆道,“如此耐不住性子,哪裏有半分神子的樣子?”

“神子?師父也取笑我。”

“現在,整座新絳城的人都知道我太史府裏住了一位能請神驅鬼的神子。說什麽‘肉掌之上生地火,天眼之下取陰魂’。你到底在智府做了些什麽?為師可要好好聽聽。”

“還不是師父把我誆進智府的?我只是做了師父希望我做的事。”自那日與史墨一席長談後,他在我眼裏就再也不是那個冷漠無情、高高在上的晉太史了。他和我離世的夫子一樣,憐我,護我。而我是他年幼的小徒,愛他,敬他,卻不怕他。

史墨一捋長須,笑道:“這事可是你自己折騰出來的,你別以為我老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不過,為師現在倒也想明白了,與其幫你瞞著、防著,倒不如想想別的法子讓智瑤不敢動你。你這次做得很好,剩下的就交給為師來做吧!”

“嗯。”我笑著點頭。史墨要做什麽,我不用問,因為我相信他的護犢之情,更相信他的手段。喝著爽口的芳荼,我把自己在智府裏做的事都同史墨交代了一番。果不出我所料,他一聽到醫塵的“鬼骨粉”,立馬就有了興趣。

“你將‘鬼骨粉’塗在額頭、掌心,可是為了讓它變熱燒起來?”史墨好奇道。

“正是,‘鬼骨粉’只可在冬日使用。要是到了夏天,不用放在額頭、手心溫熱,就算被太陽一照也會燒起來。”

“你可知這粉是怎麽做出來的?”

“我只聽說是從死人骨頭裏熬出來的。”想象醫塵沸水熬人骨的樣子,我就一陣陣地發寒,“師父別說這個了,趕緊跟我說說趙家的事吧!”

“趙家的事,我只說一句,你就都明白了。”

“師父請講。”

“伯魯日前已同卿相自請,說要讓出世子之名。”

“什麽,他已經說了?”我雖然知道伯魯自趙孟禮的事之後一直有意讓位,卻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告訴趙鞅了。

“現在明白趙家四子為何要送我芳荼了?”史墨輕笑一聲,端起漆碗又喝了一口。

“難怪伯嬴說什麽四弟、六弟都從采邑趕回來了,原來都是著急回來搶世子之位的。”

“大子趙孟禮被卿相送走之後,正妻所出的四子、六子最有可能繼任世子之位。如今,六子年紀尚小,不成氣候,但四子趙季廷卻對世子之位志在必得。”

“師父,這趙季廷是個什麽樣的人?”楚國的釀酒奴,蜀國的芳荼,這趙家四子來勢洶洶啊!

“才智平平,但為人圓滑,會使些小聰明。”

“那比無恤如何?”

“趙家諸子之中,唯無恤一人才情智謀、為人處世最肖卿相。可惜他是外族女奴之子,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與那二人爭奪世子之位。”

“現在智氏逼得那麽緊,伯魯自請讓位也是為了趙氏未來的存亡。這一回,如果挑選世子不以才幹為先,仍拘泥於嫡庶尊卑,那趙氏總有一日會步了範氏、中行氏的後塵。”

“你這麽著急做什麽?無恤如今不爭,便是爭;爭了反倒是死路一條。”史墨笑著又給我舀了一碗芳荼。

“此話怎講?”

“以我對卿相多年的了解,他的心志豈是幾個釀酒奴、幾句諂媚的話能打動的?要贏得卿相的認同,首先要知道趙氏現在最需要什麽?”

“需要什麽?”我急忙追問。

“我前腳告訴你,你後腳出門就告訴趙無恤了。不妥不妥……”史墨撚須故意賣起了關子。

“說吧,師父要我做什麽?”

“把你用剩下的‘鬼骨粉’都給我。”

“行,一言為定。”

“趙氏現在最需要的,是一條後路。”史墨看著我一字一句道。

“師父,為什麽你今天說話我都聽不懂?你能不能爽快些,直截了當地說?”

“在黃池時,為師只給了你一個‘水’字,你便能猜到要以洪水為名逼走夫差。救伯魯時,為師只說‘瘡毒’,你便能編出一大堆火灼體內的鬼話來。如今我說了這麽多,你竟然還沒聽懂,關心則亂啊!”

“什麽關心則亂?”我的臉微微發燙,捧著一碗芳荼,咕咚咕咚喝了個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