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四章 月出皎兮

看我這樣不要命地用功,四兒總是不停地搖頭,她嘴上不支持,但每天晚上偷偷往回帶的吃食卻比以前更多了。因此,我老笑她是將軍府庖廚裏養的一只大老鼠,而我就是她養的那只小老鼠。

自那一夜後,我開始不分白天黑夜地讀書習字,除了秦國文字外,連帶著齊、魯、晉、衛的文字也都一一學了下來。書房裏的書卷,不論是何人所著、所著為何,我都滾瓜爛熟地背誦。將軍約見門客,不論才學高低,我都會侍奉在一旁細細琢磨他們的每一句話。

看我這樣不要命地用功,四兒總是不停地搖頭,她嘴上不支持,但每天晚上偷偷往回帶的吃食卻比以前更多了。因此,我老笑她是將軍府庖廚裏養的一只大老鼠,而我就是她養的那只小老鼠。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轉眼到了周王三十七年。

我的身量躥得比四兒高出了許多,就是比起同齡的少年也要高出一截。清晨洗臉時,望著水中那張日漸明媚的臉,不禁自喜。

其實這幾年裏改變的也不只是我,伍封在周王三十五年已經官拜上將軍。半年前,國君又賜了他西邊的邽地作為采邑。因而,他現在會不定時地離開雍城巡視邊關,有時,也會在自己的采邑住上個把月。

前幾日有傳信的士兵來,說明日將軍就能回來了。

“阿拾快出來,將軍回來了!”四兒在院子裏大聲地叫我。

“你先去,我馬上就來!”

“哦,那你快點!”

伍封回府,府裏所有人都必須去府門外相迎。我匆忙起身收拾書卷,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自己的頭發。與四兒不同,我從小就不喜歡在頭上綁總角,平日裏總愛散著頭發在府裏跑來跑去。有一日,伍封與同僚們喝酒,歸來時昏沉沉地把我的頭發握在手中,笑言:“誰說楚姬發美,我家阿拾才有這世間最美的青絲。”說完便睡去了。時人以烏發為美,不少貴婦如果看到自家婢女有一頭美發,便會命人把它剪去,然後做成自己的假發,以求得到夫君的憐愛。除了學業,將軍極少誇我,我不知道一覺睡醒之後他是否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但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剪過發。

發長過膝,時有不便,就像方才,我踩著自己的頭發猛地起身,險些沒把自己痛死。這會兒,眼見後院的人都走光了,我心裏越發著急,只得一手摸著頭,一手提著裙擺急匆匆地往外跑,才跑到門口一頭就紮進了來人的懷抱。

是他……

我心中欣喜,正欲跪地行禮,隨即卻被人握住雙臂高高地舉了起來。“這就是我家阿拾,比起你說的越女施夷光,如何?”伍封說完,兩手輕輕一松,我便重新落了地。這時,從他的身後走出了一個身著青色深衣、腰戴白玉螭龍組佩的年輕人,此人長身玉立,龍章鳳姿,看樣子應該是秦國的貴族。

“利也沒見過那越女。只聽南邊來的人說,是早些年越國國君勾踐送給吳王夫差的一個美姬,生得能叫花朵失色。吳王對她寵愛有加、言聽計從。去年春天,吳國攻齊,據說也和這美人有關。”說話的男子偷偷地打量著我,眼中充滿了好奇和驚訝。

伍封微笑著走到書案前,側身將那年輕人讓到了主位。

“那公子以為,去年吳王伐齊可是良策?”

聽將軍稱來人為公子,又讓其居於上座,我便心下了然,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一定就是將軍經常提起的秦伯四子——公子利。今日看他們說話的樣子,將軍與這位公子利怕是有著不同於普通臣屬的關系。

伍封話音剛落,公子利就不假思索地回道:“吳王夫差一貫英勇善戰,去年在艾陵與齊軍交戰,我聽探子講,那吳軍本已露了敗勢,但吳王親率精兵三萬,分三股以鳴金為號,在戰場上將齊軍生生截成三段。最後,趁他們首尾不能相顧、自亂陣腳之時,一鼓作氣圍而殺之,大敗十萬齊軍。戰後,聽說光是革車就得了八百乘。”吳王夫差這一戰,顯然讓公子利極為折服,一番誇贊的話講下來連口氣也不喘。

大敗十萬齊軍,若公子利所言不虛,這吳王夫差倒真當得起“驍勇”二字。

公子利說完,伍封卻一直沒有回應。我不解地擡頭去看他,只見他眉頭微蹙,看了公子利半晌,才道:“匹夫之勇,吳王夫差不及其父闔閭甚遠。”

伍封的話無疑是給激動的公子利當頭澆了一桶冷水,只見公子利收起臉上的笑容,神色極不自然地回道:“將軍何出此言?吳國在艾陵大勝之後得了齊國大量金帛,吳王氣度豪邁,又將繳獲的革車八百、甲首三千都送給了魯國以結成同盟7。最後,宋、衛幾個小國也紛紛表示願意歸服吳國。如今的吳國是足以和晉、楚兩國一爭天下霸主之位的強國。將軍如此鄙夷吳王,可是因為他此前責處了你的族叔伍子胥?所以,將軍才認為吳王艾陵一戰尚不足揚名天下?”公子利說完,就把嘴唇閉得死緊,一張臉也漲得通紅。另一邊,伍封見公子利提起了伍子胥,神情竟也有些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