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冷欺花(第2/18頁)

錦書道:“我在壽藥房見著了皇上,就耽擱了。”

苓子嚇了一跳,“皇上認出你了嗎?”

錦書點點頭,“我既然進了慈寧宮,滿紫禁城也沒幾個不知道我的了。”

苓子撫胸低喘,“你又撿回一條命來。”

錦書暗道:你要是知道我和皇帝還打了一回合的擂台,一定得嚇暈過去。嘴上也不多說什麽,把藍哢啦都拾掇起來。這會子太皇太後沐浴,有司浴的宮女伺候著,手上沒差使的都進了聽差房歇著了。

茶水上的入畫坐在杌子上,一說今兒吃鍋子,笑得骨頭都酥了,“中晌是山雞鍋子,晚上是什錦鍋子,我就樂意吃大雜燴。”

綿簾子裏頭站門的大梅剛被替換下值,也溜進聽差房胡侃,“瞧你平日悶聲不響的,一說吃就還陽了。”

入畫道:“咱們還圖什麽,除了吃就是睡唄。不像你,還盼著攀高枝兒呢!你可得加著緊,開了春又要選秀女了,這會子不忙,回頭趕不上趟兒!”

大梅紅著臉來打她,“你混說什麽!誰要攀高枝了,這話叫塔嬤嬤聽見,不揭了你的皮才怪!”

入畫邊躲邊笑,“你不要攀高枝兒,那每回太子爺來,你偷著看他幹什麽?別當我不知道,敢做就敢當,做什麽縮頭烏龜!”

她們鬧成一團,撲在炕上又揉又推。錦書笑著讓開了一些,拿起炕桌上的笸籮翻出打了一半的絡子接著編。入畫搡開大梅挨了過來,搖了搖她的肩道:“哎,才剛你到乾清宮去了,太子爺打發馮祿來問你呢。再三再四地托塔嬤嬤照應你,我瞧啊,你早晚是要進景仁宮的,到時候有了好結果可別忘了咱們一塊扛掃帚的姐妹。”

錦書笑了笑,“我這樣的身份能有什麽念想,保得住命就是好的了。”

大梅低聲道:“怕什麽,橫豎有太子爺,說句大不敬的話,等將來太子爺即了位,還怕沒有出頭之日麽!”

苓子搖了搖頭,“那得熬多少年去?咱們萬歲爺明年端午才滿二十九,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

錦書又想起那個提著戥子稱藥的身影,和太子站在一塊兒兄弟似的,太子想繼承大統,怎麽也得等上三四十年。

入畫趴在她肩上咬耳朵,“依著我,太子總歸只是太子,不如萬歲爺牢靠,你說是不是?”

錦書有些不樂意,女孩兒家愛說些風花雪月原本無可厚非,可把她和姓宇文的扯到一起就不太好了。眼皮子一耷拉,不哼不哈地應,“我沒這個福氣啊,你們是旗下好人家送進宮來的,主子瞧得上,晉個嬪位妃位是順風順水的事兒。我是戴罪之身,哪敢有這種非分之想呢!”

幾個人面面相覷,心想戳著了人痛處,也不知怎麽打圓場好,氣氛尷尬。

春榮從外頭進來,大夥兒看她臉凍得鐵青,趕緊讓了炕給她坐,她捧著熱茶邊焐邊道:“我去了趟壽安宮,太皇太後賞太妃們一人一盒油糕,一盒喇嘛糕,好家夥,差點沒把我凍成冰坨子。”對苓子道,“我替你當差,那我的差事就交給你啦!這回你可沒落著好,勞您駕,宮門上到了貼常新紙的時辰了。糨糊在出廊的圍欄邊上,門對子在暗房的佛龕前供著呢!”

苓子噘了噘嘴,誰叫她偏挑這時候燙傷了,只得認栽。

錦書放下絡子拍了拍袍子,“走吧師傅,我陪您一道去。”

兩個人笑著往偏殿取家夥什,錦書拿著門神看,就是平常的魏征徐茂公,不過不是紙質的,而是木板映出來的楊柳青年畫。畫上的人臉頰又光滑又紅潤,穿著戲文裏武生的衣裳,背上插著旗,腳上蹬的是高底靴子,威風凜凜往哪兒一站,看著甚是得趣兒。

天上的雪灑鹽似的綿綿不絕,錦書捧著裝門神的匣子,兩只手早已凍得冰涼麻木。大年下,心緒倒和別時不同,環顧四周不見人,白雪襯著紅墻,多年之後回想起來,也是記憶裏最美的一段了。

宮裏睡覺是有時候的,平時交亥時就該安置了,大年三十晚上不同,可以晚睡。大家在一起辭歲,交子時給太皇太後磕頭,祝老佛爺福壽綿延,長命百歲。

大年初一一早,錦書和苓子就打扮上了,錦書換了身紫紅色的春綢絲棉襖子,苓子湊過來拿玉搔頭沾了口脂給她塗唇,梳洗完畢了一塊兒沿著夾道往慈寧宮去。雪下了一夜,積得厚厚的,到了辰時基本停了,只零星下些雪沫子。苓子挎著小包袱在路口和她分了道,上神武門見家裏人去了。

錦書送走了苓子拐進徽音門,慈寧宮裏掛著成排的琉璃風燈,粗使的宮女正一盞一盞挑下來吹滅,見了她點點頭。錦書抿嘴笑了笑,打起灑金簾子跨進西偏殿的門。太皇太後正坐在羅漢床上逗那只扁嘴扁臉的貓,她整了整大背心上前請雙安,“老祖宗吉祥,奴才給您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