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懷瑾握瑜,豈能獨善(第4/4頁)

“主公請三思!”他大聲道,另一膝也跪地,匍匐於商之腳下。

“很好,”商之冷笑,轉顧石勒,“石族老,此事是你告知他的?”

石勒斂眉低目,跪在當地:“是,請主公責罰。”

商之背負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抿唇半晌,才苦笑著道:“你們以為我心甘情願讓裴行來探望母親的陵墓?”他輕輕透了口氣,低低道,“若沒有裴氏手中的血蒼玉,阿彥命將不存。死者已矣,生者仍在,母親黃泉得知,定不會怨我自作主張。”

“少主……”石勒擡頭,目中已現水光,拽住商之的衣袍,澀然道,“裴行與先主母曾有婚約,他對主母的心……我自小跟隨先主公身旁,自是了然。如今讓裴行入獨孤陵地見先主母,先主公在旁,情何以堪?彥公子活命要的血蒼玉,我們可以蠻搶橫奪,犯不著為了此事,讓昔日的仇人擾了先主的亡靈!”

“蠻搶橫奪?”商之冷冷道,“怎麽搶?怎麽奪?阿彥為挨寒毒已食寒食散,石族老該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藥!你若惹惱裴行,他毀了血蒼玉,阿彥必死無疑。且當前西北戰事未定,洛都城中烏桓貴族虎視眈眈,如今連陛下對我也是處處提防,所有人只待我們鮮卑一族有什麽風吹草動,便要連根拔起。如此情勢下,我們拿什麽與裴行抗衡?若非鮮卑一族的牽扯,若非念著雲中的復興,只仗著仇恨彌天,我早一劍刺了裴行!你以為我如今與他聯手,是為了我自己?我的性命,自九年前逃亡以來,就從不曾看重過,生為了鮮卑,死也為鮮卑。你盡可去蠻搶橫奪,只不過你造出的罪孽,卻是整個鮮卑為你承擔。讓裴行拜祭母親,莫說父親情何以堪,我何嘗又不是心如刀絞?”

接連的質問下,石勒早已面色慘淡,顫抖著唇,慢慢闔上眼眸。商之膚色寒白如冰雪,雙目卻微微發紅,心中情緒激蕩難定,扶著身旁的柏樹,努力平抑氣息。

“石族老,伐將軍,”他閉眸嘆息,低低道,“請體諒我。”

林中一時沉寂若死,遠處踏踏而至的馬蹄聲趁此清晰傳來。伐柯恨恨咬牙,掙紮半晌,終於一拾長劍,豁然起身。

“讓他進去可以,但不準踏入先主公主母陵墓十丈之內!否則休怪我看守陵墓的兄弟們冷箭無情!”伐柯言罷,大步走入林間,吹響口哨,兩側林木間樹葉簌簌作響,陰翳飛縱,無數閃爍的銀光分離四散。

馬蹄聲愈來愈近,漸漸已可聞長鞭落下的驚風聲。隨著一聲悠然長嘶,馬蹄止歇,停在林外。

伐柯瞥著林外飄閃至石道上的墨青色衣袍,縱再不甘,還是被石勒拉著隱入林間。商之一人孤立道上,望著裴行慢步而來。

“裴相。”他神色寂寥,不辨喜怒。

裴行淡漠一笑,目光望著林中深處,清冷的墨瞳頓抑幽暗。許久,他才微微張了張唇:“多謝尚王爺一嘗我九年夙願。”他提步入林,每一步都緩慢無比,墨青色的衣袂飄飛在陰森的林木間,身影清瘦,蕭索孤獨,如同流雲寂寂拂過枝梢,如此悄然,又如此平靜,似只余魂魄在憑空悵惘。

阿紼。

白玉墓碑遙在十丈之外,他止住腳步,默默遠望。仿佛三十年前,那少女立在高峰之上,裙裾飄灑,嫣然笑對日暮之下的壯麗山河。而他也是站在遠處,默默望著她,提筆流暢,待畫作畢,他擡頭微笑道:“阿紼,山頂風寒,你若再不下來,我可要先回去了。莫忘了,今日十五,我們還約了嶠之他們在明羅湖喝酒賞月……”

往日這般的情景,他若不催三五次,她斷然不肯聽他的話就此下山。

阿紼,阿紼,阿紼——

黃泉孤冷,塵世亦無溫。一別九年,香魂杳然,故人卻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