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送別

(一)

豫征元年十一月十六,位於山河環抱下的洛都這日寒冽異常,宮城的空氣中更似有碎冰流動,呵出的氣皆化作了裊裊白霧。群臣攏手袖中,魚貫步入含元殿。山呼叩罷,不待司馬豫開口,禦史中尉便已舉著玉笏排眾而出。

“臣有奏。”

司馬豫頷首:“準。”

禦史中尉趨步上前,將奏報遞給下階而來的中常侍,言道:“臣一早接到河內太守的急報,昨日犯人令狐淳未按時抵達濟河對岸,河內官役沿河搜索一夜,並問訊相鄰郡縣,皆無果。倒是有一漁夫不經意撒網獲得一人屍首,河內太守讓人連夜送至禦史台,經辨認,卻是臣派出去押送令狐淳的差役。忤怍探察過差役周身,驗得他是受一劍當胸致命而死,且,那劍上含有劇毒——”

他余音拖長,偏偏不說明結論。然而殿中群臣聽聞此言卻已是心知肚明,一時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坐於左側首位的輔臣身上。

裴行微微垂著頭,神色寧靜,眉目清淡如舊。

殿中有了片刻寂靜,司馬豫衣袖一振,將奏折擲在禦案上,冷冷看著立於階下的禦史中尉:“在你手下出了此事,如今你想告訴朕什麽?”

“臣失職。”禦史中尉瞥了一眼裴行,慢慢道,“臣也不知令狐淳是殺人潛逃,還是被人殺了滅口,無論如何,都是臣辦事不利。”他雙膝一屈,下跪道:“令狐淳是朝廷重犯,曾封疆拜侯,身份不與常人,臣不敢私瞞陛下,請陛下降罪於臣。”

“先找到令狐淳再說!”司馬豫揮了揮手,嘆了口氣,“飛虹橋一事他雖是有錯,但多年軍功政績,朕還是感恩的。不管他此刻是生是死,總要查個下落來。”

“是,謝陛下恕罪。”禦史中尉顫微起身,踱入班列。

司馬豫環顧大殿,目光落於右側首位的空處,剛要開口,中常侍已俯身他耳邊低聲道:“陛下,太傅大人今日身體抱恙,已遞了奏折,請病假。”

“朕還想問問他涼州流民的事。”司馬豫轉而看向苻景略,問道,“尚書省可有相關奏報?”

“有。”苻景略起身稟道,“因北疆戰事逃入涼州的塞外流民雖日益增多,但涼州刺史呂彝調度有方,安置營寨,發放衣糧,不但沒有禍事發生,反而為我朝添了不少贊譽。”

“呂彝有功,當賞。”司馬豫頓了頓,道,“免了他之前在洛都時放縱下屬恣意生事的罪。”

苻景略躬身應下,沉吟一會,又道:“臣昨夜接到北方斥候密報,塞外風雪交加,匈奴與柔然且戰且南下,雖然戰事不及之前頻繁,但自匈奴王城調出的兵力卻不斷增加。幾十萬大軍密沉沉沿我朝北疆積壓,大有兵臨城下隨時南攻的形勢,臣認為不可不防。”

司馬豫望著裴行身側的慕容虔:“大司馬,你如何看?”

慕容虔撩袍起身,捧笏道:“臣聽說塞北每逢深冬苦寒、牧人不得不四處流浪之際,匈奴大兵總會借北吹的烈風在草原上燃起戰火。這次匈奴擇柔然而戰,虜獲的戰利品不勝其數,足夠他們一冬之用。盡管如此,他們還要不斷加兵,以勝利品為戰糧,迫得諸多族人饑餓潦倒南逃涼州,怕是還另有更大的圖謀。臣贊同苻大人之議,幽、並、冀三州防禦定要加強,朝廷可派一大臣北上督促,坐鎮範陽。”

“大司馬所言甚是。”司馬豫詢問諸臣,“諸位覺得何人北上為妥?”

群臣竊語談論一番,右仆射起身奏道:“中尉裴倫身經百戰,將才堪用。”

一言落下,附和聲連連。

裴倫列於左側第二排,聞言只是垂目望地,坐姿如石。

司馬豫抿緊了唇不語,眼光一飄,與殿中一人的視線相對。

禁衛軍首領、上軍將軍車邪於角落裏起身,大步上前,朗聲道:“臣薦國卿大人。一年前與柔然之戰,國卿掛帥,三月既大勝而歸,諸位大人難道都忘記了?”

一時眾臣皆是愣了愣,隨即又有贊同聲響起。

司馬豫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望著裴行:“朕初親政,朝政軍事方面尚是稚嫩,北方戰事或將大關朝局,朕不能一人做主,還要丞相大人一旁多多提點。”

裴行眉梢輕揚,注視著司馬豫良久,輕輕嘆息道:“陛下厚愛,臣受之有愧。家弟裴倫雖可稱能將,但對北疆異族了解確實不如國卿大人,況且國卿大人戰場上的勇猛神算早已名揚塞北,臣認為這次還是國卿北上為妥。”

“善。”司馬豫吩咐一旁中丞,“寫下旨意,國卿北上坐鎮範陽,北方三州刺史皆聽國卿調度。”

中丞筆走龍蛇,一刻便寫完,呈給司馬豫蓋上璽印。

中常侍黎敬提高了嗓子尖聲道:“國卿請上前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