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1頁)

重立定的緲落臉上極快地閃過一抹不甘之意,望著鳳九的身後又突然浮現一個詭異笑容。鳳九電光石火間突然意識到,方才打得換了幾處地方,此時她們就站在東華打坐的前方數十來步,緲落這個笑分明是向著東華。她心未思量身先行地旋身就朝側後方撲過去,這當口果然從緲落手中連化出五條紅綾,似遊轉的蛟蛇朝著東華打坐處疾電般襲來。

鳳九壓在東華的身上,轉眼瞧近在咫尺被紅綾搗個稀爛的他的坐台,心中摸了把冷汗,暗道好險。撲倒東華的一瞬間,她悟出一篇他為何閑坐一旁不出手幫她的道理,這個光景,多半是他著了這個女妖的道兒,被她施了諸如定身術之類無法掙脫吧。幸虧她今日菩薩心腸一回,一念之差留下來助他,否則他不知會吃怎樣的虧。她的本性中一向十分同情弱者,此時想著難得見東華弱勢落魄,對上他在身下望著自己的目光也不覺得尷尬了,亦柔軟地反望回去,心中反而充滿了一種憐愛的聖光……顯然,她一相情願對帝君誤會得有點兒深,帝君他老人家一直不出手,純粹是等著看她為了救他能做到何種地步罷了。

紅綾被緲落操控得像是活物,一擊不成極快速地轉了個方位,朝著他二人再次疾遊而來。看此種力道、此種路數,若硬碰硬迎上去不被嗆出幾口鮮血來收不了場,倘躲的話,她一個人倒是好躲,但帶上一個不能動彈的東華……艱難抉擇間,她忽然感到身子被帶得在地上滾了幾滾,靈巧閃過紅綾的攻勢,未及出力已被挾著乘風而起,持劍的手被另一只手穩穩握住,腰也被摟住固定。東華貼在她身後,嗓音沉沉響在她耳邊:“看好了。”她睜大眼睛,身體不由自主地前移,劍光淩厲似雪片紛飛,她看不清東華帶著她握住陶鑄劍使出了什麽招數,眼光定下來時,只見漫天紅綾碎片中,雪白的劍尖處浸出一攤黑血,定在雙眼圓睜的緲落額心中。

鳳九一向定義自己也算個頗有見識的仙,降妖伏魔之事她雖然親手為得不多,但幾萬年來瞧她的叔伯姑嬸們收妖的經驗也瞧了不少,她打心底覺得,今次東華收的這位是她所見妖孽中長得最為妖孽的。面對這樣天上有地下無的絕色,帝君竟能一劍刺下去毫不留情,帝君的這種精神她由衷地欽佩。

東華帶著她略僵硬的手收回陶鑄劍反手回鞘,林間軟如輕雪的佛鈴花瓣飄飄搖搖漸漸隱息不知去了何處,偶有兩片落在她手背上卻沒有什麽實在的觸覺。她才曉得,方才眼中所見這一出縹緲的花海許是女妖變出的幻影。

林間風聲颯颯,緲落從腳底往上雙足緩慢地散成一團灰霧,是油盡燈枯即將湮滅的先兆,只見她忽然睜大一雙眼,向著東華哼聲笑道:“我曾經聽聞尊座你是四海八荒最清凈無為的仙者,老早就想看看你的內心是否果真如傳聞中所說一片梵凈海坦蕩無求,今次終於了了心願,”她像是得了什麽極好笑的事情,陰鷙的眉眼險險挑起,“原來尊座的心底是一片佛鈴花海,有趣,有趣,不知尊座如此記掛上心的究竟是這片花海,還是花海後頭藏著的一個誰?”話罷自顧自地又笑了兩聲,“所謂九住心已達專注一趣之境的最強的仙者,竟也有這樣不為外人道的秘密,有趣,有趣,有……”第三個趣字尚未出口,已隨著她全身化相化灰,泯泯然飄散在半空中。

鳳九目瞪口呆地聽完緲落的臨終感言,目瞪口呆地看她化做一陣白灰飄然長逝,她原以為這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惡戰,心想東華不得已不能幫忙也好,降伏此種惡妖不是人人都有機會,一腔熱血剛剛才沸騰起來,這就……結束了?

眼看汙濁妖氣盡數化去,徒留天地間一派月白風清。鳳九很疑惑,片刻前還枯坐一旁要死不活的東華,是如何在緊要關頭露出這麽從容鎮定的一手的?思索片刻,她回過味兒來,敢情他又騙了她一回。她佩服自己看破這個隱情居然還能這麽淡定,果然是被騙得多了就習慣了。她淡定地將陶鑄劍縮成寸長揣進袖子裏,淡定地轉身同東華一點頭算是告辭。自己本領有限卻還跑來耍仗義,一準兒又被東華看了笑話,算了,她大人不記小人過,這番義氣算是白施給他。

正擡腳欲走,月白風清中身後帝君突然不緊不慢道:“你怎麽來了?”

鳳九一愣,覺得他這一問何等熟悉,偏著頭思索一陣,突然驚訝且疑惑地回頭,不確定地指著自己的下巴向東華道:“你剛才是在問我?”

白亮的月色被半扇沉雲掩住,帝君平靜地回望:“我看起來像在自言自語?”

鳳九仍保持著驚訝的表情,一根手指比著自己:“我是說,方才我從樹上掉下來時,你問姬蘅公主那一句‘你怎麽來了’,其實問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