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7頁)

世事就是這樣的難料,此時不要說還能指望巴結上夫子拿一個入競技賽得頻婆果的名額,就算她將袖中的十卷佛經三跪九叩呈上去,估摸也只能求得夫子扒她的皮時扒得輕些。

燕池悟追在鳳九的後頭高聲提醒:“老子還沒有說完,還有後半截一樁喜事你沒有聽老子說完——”眼風一斜也看到夫子迅速移近的身影,擔心方才朝鳳九的背影吼的兩聲暴露了她的行蹤,趕緊停步換個相反方向又逼真地吼了兩聲,感到心滿意足,自以為近日越發懂得人情世故,進步真是不容人小覷啊。

清溪的上遊有一片挨著河的摩訶曼殊沙,冰天雪地中開得很艷。三界有許多種妙花,鳳九對花草類不感興趣,一向都認不全,獨曉得這一片乃摩訶曼殊沙,只因從前東華的房中常備此花用做香供。她記得片刻前從此處路過時,並未見著花地中有人,此時遙遙望去,摩訶曼殊沙中卻像是閑立著一個紫色的頎長人影。開初鳳九覺得是自己眼花,天上地下四海八荒衷心於穿紫衣且將它穿得一表人才的,除了東華帝君不作第二人想。但東華怎可能此時出現在此地,倘若是為了救她,他既然半年前沒及時前來,半年後按理更不可能來,他此時自然該是在天上不知哪一處抱本佛經垂釣更說得通些。

鳳九在心中推翻這個假設的同時,不留神腳底下一滑,眼看就要栽個趔趄,幸好扶著身旁一棵枯槐顛了幾顛站直了,眼風再一掃,溪流斜對面生在幾棵古松後的花地,果然其實沒有看到什麽紫衫人影。鳳九哈了哈凍得冰坨子一樣的手,心道今日撞邪了,打算望一望夫子他老人家有沒有追上來,一回頭卻被拿個正著。

夫子躬著一把老腰撐在她身後數步,瞧見她後退一步又要竄逃的陣勢,急中竟難得靈敏伸手一把拎住了她的袖子。鳳九震驚於平日病懨懨的夫子今日竟矯捷得猴一般,不及反應,雙手雙腳又接連被夫子更加矯捷地套上兩條捆仙索。耳中聽得夫子上句道:“看你這頑徒還往哪裏逃!”又聽得下句道,“宗學中首要對你們的教誨就是教你們尊師重道,以你今日的作為,為師罰你蹲個水牢不冤吧!依為師看,這裏倒是有個很現成的水牢。”話間就要念法將她往溪流中拋。

被捆仙索捆著施展不出仙澤護體,沒有仙澤相護,這等苦寒天在雪水中泡泡,十有八九要泡得動及仙元。但鳳九的個性是從小少根告饒的骨頭,半空中回了句她小叔白真常用的口頭禪:“爺今天運氣背。”咬咬牙就預備受了。

夫子兩撇山羊胡被她氣得翹起,食指相扣,眼看一個折騰她進河中的法訣就要成形。此時,綁她手腳的兩條捆仙索突然松動。一個聲音不緊不慢地從他們斜後方傳過來:“你罰她蹲了水牢,誰來給本君做飯?”

鵝絨似的大雪從清晨起就沒有停歇過,皚皚雪幕中,東華帝君一襲紫袍慢悠悠地從隱著摩訶曼殊沙的兩棵老松後轉出來,雪花挨著他銀色的發梢即刻消隱,果然是四海八荒中最有神仙味兒的仙,神仙當得久了,隨處一站,帶得那一處的景也成了仙境。

摩訶曼殊沙在東華腳下緩緩趨移出一條蒼茫雪道來,鳳九垂頭看他雲靴履地留下一串鞋印,直看到足印到得溪邊。她定了定神,擡頭瞪了東華一眼,掉頭就走。

半年來,鳳九甚至有一回做夢,夢到她的表弟團子腳踏兩只風火小輪,小肥腰別一杆紅纓槍亟亟地趕來下界救她,但關於能在梵音谷中再見東華這茬兒,她真沒想過,連做夢都沒有夢到過。半刻前,她還以為自己已經不計較東華作為一個長輩卻對她這個小輩見死不救的缺德事,此時瞧見活生生的東華面無愧色地出現在她面前,沒來由得心間竟騰地冒出一股邪火,她怒了。

夫子今日的一副精神頭全放在了對付鳳九那矯捷一拿和矯捷一捆上,此時眼見這陡生的變故,腿先軟了一半,雙膝一盈行給帝君他老人家一個大禮。但是帝君他老人家沒有看到他這個大禮,帝君他老人家去追方才被他狠狠捆了要扔到冰水裏泡泡的頑徒去了。夫子跪在地上尋思方才帝君金口中那句玉言的意思,是說他今日偶識得九歌這丫頭,覺得她挺活潑能伺候自己,隨口討她做幾日奴婢呢,還是他從前就識得她,今日見她被罰,特地轉出來為她打抱不平?夫子他想到這步田地,一顆老心呼的一聲躥到嗓子口,帶累半條身子連著腿腳一道軟了下去,乖乖,不得了。

風清雪軟拂枝頭,鳳九曉得東華跟了上來,但她沒有停步。不過三兩步,東華已若有所思地攔在她面前,她試著朝前走了幾步,看他竟然厚臉皮地沒有讓開的意思,她擡頭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來救爺的?早半年你幹什麽去了?”她用鼻子重重哼了一聲,“哼,今天終於想起救爺來了?告訴你,爺不稀罕了!”說完掉個頭沿著溪邊往回走,垂頭卻再一次看見東華那雙暗紋的雲靴,急刹住腳道,“讓開讓開,別擋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