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鸞缺 二十二  無人知曉(第4/6頁)

黃梓瑕默然點頭,身後皇帝已經暴怒地打斷了她的詢問:“別問這些有的沒有的!先把殺害公主的事情,一五一十招供出來!”

呂至元垂下頭,說道:“我拿著假的九鸞釵,偷偷躲在公主府外,跟著她到平康坊。被堵在路上的公主下車,順利地被我引了過來。我在混亂之中將她帶到無人處,向她坦承了自己殺她府上的宦官和那個孫癩子的罪行,跟她說我女兒是冤枉的,求她救救滴翠。她卻看都不看我一眼,只看著地上的草芥冷笑。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她讓大理寺釋放滴翠。可公主情緒極差,劈頭便只讓我們父女倆都洗幹凈脖子等著,她說……她說,不僅你要死,你女兒也活不了!”

皇帝聽他講述同昌公主臨死前的場景,他坐在椅上,眼前仿佛又出現了自己女兒肆無忌憚、驕傲任性的模樣。那鋒利單薄的五官,就像一枚最易折斷的冰淩,卻偏偏還如此倔強固執。

皇帝覺得自己的胸口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他用力抓著椅子扶手,死死地瞪著呂至元,卻無法擠出一個字。

“那個時候,我害怕極了,公主若走了,我和滴翠,都要死了……我已經殺了兩個仇人,年紀也大了,死對我來說,又有什麽關系?可滴翠……滴翠這麽年輕,就跟剛抽出的花苞似的,她怎麽可以和我一起死?”呂至元說到這裏,終於一反之前的緘默低沉,他激動地用拳頭捶著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把那裏的血給嘔出來,“那一刻,那一刻我忽然想……和此事有關的,已經死了兩個人了……如果公主也死了,不就可以證明,正在大理寺的滴翠,她……她是無辜的嗎?”

在滿堂寂靜的人中,呂至元的嗓音嘶啞幹澀,卻讓眾人都不知如何以對。

“所以,我就……趕上她,將那支釵尾,刺進了她的心口……”

郭淑妃發出瘋狂的叫聲,眼看就要撲到堂上來。她身旁的宦官與侍女忙將她拉住,卻無法阻止她慟哭失聲:“陛下,靈徽……靈徽竟死在這種小人之手!陛下……”

皇帝坐在椅上,仿佛已經完全聽不到、看不到,只是坐在那裏,巨大的悲痛淹沒了他,讓他一時無法動彈。

黃梓瑕低聲說道:“呂至元,整個長安城都在說,你嫌棄自己的女兒,將她趕出家門,又貪財無恥……然而我知道,這一切都只是你為了保護你的女兒滴翠而已。其實,在她被孫癩子侮辱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下定決心要報仇了。魏喜敏是公主府的宦官,公主府有心要保他,你知道自己無法走官府這條路,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動手,親自殺了他們!”

她的目光落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臉色倉皇淒涼的張行英身上,停了許久,才繼續說了下去:“可你知道,這事若是一旦敗露,不但你會死,你的女兒,也一定會被你牽連,到時不死也要流放。於是你在下定決心要殺人的那一刻起,就把滴翠趕走了。你給她丟了一條繩子,逼她去尋死,其實就是想當眾與她斷絕關系,讓她遠走高飛,不受牽連。然而我想你一定偷偷地跟著她,不然的話,你又如何能不偏不倚尋到張行英家,被滴翠撞見呢?”

呂至元咬緊牙關,含糊道:“我……我去張家偷偷看過她幾次,雖然很小心,但有一次還是被滴翠發現了……於是我便說是來討要彩禮的,想著張家也湊不出這麽多錢來,希望滴翠還是離開京城遠走高飛最安全。誰知她竟那麽傻,真以為我是虎狼父親,竟偷了張家的那幅畫出來給我,說抵十緡錢。我說了不值,她還跟我說,這上面畫的是三種死法。我見第一種剛好像是天降霹靂殺死人,頓時想起剛被我殺死的魏喜敏。於是在殺孫癩子時,聽說他閉門不出,便從第二幅畫中受到啟發,鐵籠再怎麽樣總有縫隙,而我當年在弩隊學過的手藝,剛好可以用上。至於第三幅……”

他說到此處,嗓音喑啞,再也說不下去了。

“滴翠遭遇此事……我們都同情她。只是,公主畢竟也算無心之失,錢關索及家人更是無辜,你將他們卷進來,太不應該,”黃梓瑕輕嘆道,“而我最佩服的是,你偽裝得太好,不僅騙過了我們,甚至連你親生女兒都騙過了。”

“可能……是因為我確實對滴翠不好。”他聲音嘶啞,目光落在空中虛無的一處,他看著那裏,就像看見了女兒站在面前一樣,就像即將離世的人舍不得自己身邊唯一留存的東西一般,珍惜地,一寸一寸地用目光丈量著女兒虛幻的面容。黃梓瑕聽到他喃喃的聲音,就像是夢囈一樣:“剛生出來的時候,我就不喜歡這個女兒……她是早產,春娘生下她之後就血崩而死,我只能呆呆地抱著剛出生的她,坐在床邊看著春娘的臉慢慢變成白色,又慢慢變成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