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七   亂花迷眼(第4/10頁)

她盯著黃梓瑕很久很久,才說:“那孩子真是不懂事,怎麽可以與別人議論這個話題。”

燕集堂上的氣氛更加壓抑,皇帝靠在椅背上,那張一向溫和的面容如今已經繃得鐵青。但他並沒有出聲制止黃梓瑕,甚至也沒有看王皇後,只將目光轉向窗外,似是看著外面景象,又似是看著遙遠虛無的另一個世界。

然而,死寂的堂中,黃梓瑕的聲音冷靜得幾近無情,終於還是戳破了這不堪的事實:“那時候我也曾經懷疑過,王若是不是曾有過婚姻,她是不是隱瞞了婚史前來候選王妃。但後來我才發現,她指的,是另一個人。”

王皇後冷冷地望著她,微擡右手制止了她的話。她轉臉看著身邊的皇帝,勉強笑問:“陛下,難道真的可以縱容此人胡說八道下去?”

皇帝的目光掃過黃梓瑕,又緩緩落在王皇後的身上。

窗外是初夏蔥蘢的樹蔭,鳴蟬在枝葉間偶爾稀疏一兩聲。唯有燕集堂上,死一般寂靜。

皇帝的聲音,似遠還近,在堂上徐徐回響:“皇後,如今話正說到這裏,如果此時聽了一半而擱下,也許今後反倒會有猜疑芥蒂。不如我們就先聽完,看看這個小宦官說得是否有理,再行治罪,你看如何?”

王皇後那張如牡丹般嬌艷的面容,面容瞬間轉成灰白,如被夜來風雨折損的花朵,顏色暗淡。

這個回答,說明皇帝的心中,亦已經有了懷疑。

她緩緩放下了自己的手,只是腰肢依然直直地挺著,以一種無可挑剔的姿態坐在堂上,依然是母儀天下的那種態勢,任誰也無法比擬的一種尊貴傲氣。

王麟望向黃梓瑕的眼已經變得陰狠而躁怒,顯然如果此時他可以決斷的話,他一定已經把面前的黃梓瑕毫不留情地掃除。

而王蘊則靜靜地站著,那張白皙溫文的面容上,波動著一種異樣的恍惚與晦暗。他看著面前這個與黃梓瑕容貌相似,又一樣擅長抽絲剝繭、直指要害的小宦官,不自覺地,緊抿住自己的唇。

李舒白的目光,望向黃梓瑕。黃梓瑕向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未受影響,然後繼續說下去:“皇後您為何要讓王若失蹤?是因為,兩個人的出現和一個人的死。”

“第一個出現的人,是王蘊王都尉。他在仙遊寺一番裝神弄鬼,本打算是讓王若知難而退,誰知驚動的,卻是您——並不知情的王都尉,還以為王若只是父親尋來的,冒名頂替的女子而已——這種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皇後您與王尚書,幹脆連王都尉都蒙在鼓中。而王都尉也采取了私下的行動,讓您與王尚書也蒙在鼓中,你們肯定萬萬想不到,事情敗露的第一個苗頭,竟是由你們王家的子弟引起。”

王麟黯然無語,而王蘊則只默然看著空中虛無的一點,聽著她說話。

黃梓瑕便繼續說道:“第二個人的出現,便是錦奴。錦奴與我私下也曾見過幾面,她一直念念不忘自己那早已去世的師父梅挽致。在她的心中,認識師父並成為像師父那樣的人是她此生最大的驕傲和夢想。可她沒想到,在十二年之後,她在遠離揚州的長安,在世間最繁華鼎盛的地方——大明宮蓬萊殿中,再度遇見了讓她原本以為再也不可能見到的人——她的師父,梅挽致!”

王皇後的手微微一顫,倔強地擡起下巴,沉默著。

“她當時就在我身邊,恐懼而驚慌,嚇得渾身發抖,但是我誤以為是她看見了自己認識的王若所以驚懼,卻不知她窺見的天機,比之我設想過的,更要可怕——她看見了如今站在天下最高處,風華絕代、艷傾天下、令所有人仰望的師父。然而她的身份,卻已經不是當年揚州雲韶苑中的二姐梅挽致!”

王皇後唇角露出嘲譏的笑容,冷冷地說:“楊公公,錦奴已經死了。所謂死無對證,若你拿不出一點憑證,始終只有這樣的臆測,那麽我只能斥之為無稽之談,並懇請陛下不要再聽這種妖言惑眾的胡話,依律治這個宦官的大不敬之罪!”

皇帝見皇後的後背微微顫動,臉上是憤恨已極的表情,他擡手輕撫皇後的背,卻一言不發,只端詳著黃梓瑕,暗自沉吟。

王麟袍袖一拂,痛心疾首地在皇帝面前跪下,顫巍巍說道:“陛下!我王家高門大族,數百年來繁衍生息於瑯邪,當今天下門第,除皇族之外,莫有高於我王家者。何況皇後身為我王家長房女兒,身在帝王身邊一十二年,如今更是母儀天下,令我王家門楣生輝。這小小宦官不知為何要血口噴人,妖言惑眾,竟暗示當今皇後身份不正,臣懇請陛下,切勿再聽她的胡言亂語,應直接治她大不敬之罪,拔舌淩遲,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