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二   隔墻花影(第4/7頁)

她的心裏頓時升起一股不祥之兆。

只聽李舒白說:“王府上下一概講究公允公平,不然王府律制定了又有何用?”

景翌點頭道:“王爺說得是。那麽,楊崇古就暫定為末等宦官,一切日常貼補如眾,待年後看表現升遷。”

“準。”李舒白輕描淡寫,好像自己立身嚴正,完全只是采納他人意見一般。

黃梓瑕的心中頓時升起更加不詳的預感,忍不住問景翌:“請問翌公公,王府末等宦官什麽待遇啊?”

景翌看了看她,露出同情的神情,卻沒說話。

李舒白在案前批示著公文,頭也不擡,聲音平緩地說:“第一,末等宦官在未經其他人允許時,不得插話、出聲、詢問,違者扣罰月俸一月。第二,末等宦官待遇在王府律第四部分第三十一條,你既然不知道,可見我命你背下王府律你卻沒能做到,有令不行,扣罰俸祿三月。第三,王府宦官不得與府外人私相授受、人情往來,違者罰俸一年。”

景翌用更加同情的目光看著她,表示對她一句話丟了十六個月薪俸的事情愛莫能助。

黃梓瑕目瞪口呆中。

她第一次對自己痛下決心豁出一切投靠面前這人的想法產生了巨大的動搖!

這個仗勢欺人、睚眥必報、飛揚跋扈的主子,絕對不是一個好主子!

語冰閣內的氣氛更加凝重了。

景翌聰明地告退了。

黃梓瑕朝李舒白攤開手:“那半塊銀錠給我。”

李舒白擡眼看她:“又發現什麽線索了?”

“沒有,”她硬邦邦地說,“我身無分文,窮得出去查案都吃不上一碗湯餅,要是暈倒在街頭的話恐怕再也無法為王爺效勞了。再加上我一餓就會胡思亂想,無法查探推案。所以為了本案早日告破,我決定——把證物拿去花掉。”

李舒白看著她,唇角微微一彎,似笑非笑的一縷弧度。他慢條斯理地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個小小的牌子,丟在桌上:“這個拿去。”

黃梓瑕拿起來,發現是一面小金令,半個手掌大小。令牌正面滿鑄夔紋,陽文刻著“大唐夔王”四個大字。反面是“奉天敕造”四個大字,並鑄有皇帝之寶的印章和內廷奉詔禦制字樣。

黃梓瑕用三根手指捏著,疑惑地看著李舒白。

李舒白卻只繼續低頭看公文,淡淡地說:“這令信天下只有一個,各衙門州府都通用的,小心保藏,丟了很麻煩。”

“哎?”黃梓瑕還是有點遲疑,不知道他的用意。

他見她還是不解,略略提高了聲音,說:“你是我身邊的人,以後遇到什麽事情,一概不許再去向他人求助。難道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能替你擺平的?”

黃梓瑕望著他低垂的臉,那雲淡風輕的面容上,沒有泄露一絲情緒。冰擊玉振的聲音沒有半點漣漪,清雅高華的氣息絲毫未曾紊亂,明明就是她熟悉的那個夔王李舒白,可在此時的語冰閣中,在被湘妃竹簾篩成一縷縷金線的陽光中,在遠遠近近的蟬鳴聲中,在此時她心口異樣波動的溫熱中,仿佛變得不一樣了。

也許是她一動不動呆站了許久,他終於擡頭看了她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她手一松,那面金令就滑了下去,在青磚地上叮的一聲輕響,打破了此時的安靜。

她趕緊蹲下去撿起,一邊暗暗深吸一口氣,才顫顫巍巍站起身。

李舒白望著她,問:“怎麽,不滿意?”

“不,不是,我只是……受寵若驚。”她玉白的臉頰上薄薄泛起的一層淺粉色,就如隔簾看桃花,氤氳渲染的一種朦朧顏色。

他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許久,覺得手中的公文枯燥無味。他放下了手中那一疊紙,站起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天空。

長空無際,天碧如藍。有些許的雲朵輕薄如紗,淡淡塗抹在半空,低得幾乎觸手可及。

他忽然恍惚覺得這片雲朵也被塗抹在了自己一貫空無一物的人生裏。就像一個五月晴空一樣靈透清朗的少女,以猝不及防的姿勢,某一天忽然闖入他的命運之中。

從此之後,相對也好,糾纏也罷——他這樣的人生,他與她最好還是背道而馳,相忘於江湖。

他擡起手遮住自己的雙眼,仿佛此時外面的五月天空太過明亮,刺痛了他的眼眸。

他轉過身,在陽光的背後看著面前的黃梓瑕,說:“不是給你的,暫借。”

黃梓瑕點頭應了,又苦著一張臉看著手中這個金令,小心地問:“王爺,能不能請教個事情?”

他看向她。

“那個……京城的大小酒樓、販夫走卒、普通老百姓認識這個夔王令信嗎?”

他從鼻子裏發出疑問:“嗯?”

“就是……我的意思是……”她一臉難以啟齒的神態,猶豫許久,但終究還是問,“可以憑這個去京城的酒館、餅店、肉鋪、貨郎攤上……賒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