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蘭溪域內有一股臭味,臨殷從涉足重明城起便聞見了。

起初很淡,讓人分辨不清,卻無孔不入,如影隨形,一點一滴消磨著他的耐性。

直到離開弟子峰,碰巧迎面遇見邱席,臨殷才記起來那種臭味是什麽。

——腐爛肉糜的腥味。

……

正史不會記載,南氏之變過後,金陵皇族以及其他三大世家,所謂的名門正派發起過一段近乎瘋狂地屠殺——清剿早年魔族在天元大陸殘余的血脈。

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無論是繈褓中無辜的嬰孩,還是白發蒼蒼的老者,只要血脈往上追溯三代沾了一個魔字的,一旦被察覺,便會慘遭滅門屠族。

那年恰逢妖獸金婗出世作亂,帶來百年難遇的□□,餓殍遍野。

臨殷帶著妹妹南詩瑤從金陵逃出,混在難民的隊伍中,一路北上至蘭溪。只因眾人聽聞蘭溪風調雨順,並無旱情。

可一路走來,蘭溪領域依舊草木枯敗,金婗的詛咒猶在,群山寸草不生,死寂一片。

臨殷與南詩瑤並非凡胎,無須進食,故而從未在意過那些。只跟著流民做遮掩,步入了蘭溪境內。

忽而某一個時刻起,臨殷察覺到那些骨瘦如柴,形如走屍的難民,幹瘦的四肢慢慢重新豐盈了起來,流民的隊伍也不再向前,徘徊在城外的山野之中。

每到暮時,漫山遍野便飄起一片濃郁的水煮肉糜的怪異腥味。

肉是蘭溪投放給難民的。

砍成再碎,依舊可辯人族特有的骨骼結構。所有人心知肚明,這些腐爛的劣質肉來自於被屠殺的半魔,與他們擁有一般無二外貌的半人,可強烈的求生欲下,他們無法拒絕這份得之艱難的食物。

普天之下,只有蘭溪允許民眾食“魔肉”。視作天經地義,物競天擇,更是對潛藏魔物的一種心理震懾。

像是宰殺豬羊一般,將捉來的半魔以吊鉤懸掛在城門口示眾三日後,等其奄奄一息哭喊喑啞之時割喉放血,剃肉剁骨,分給前來圍觀的難民拿回去烹食。

然而人的底線一旦被突破,便再也回不到過去,只會越沉越深。

半魔的數量終究是有限的,吃完了,蘭溪不再投放“食物”,就該輪到身邊的老弱婦孺,輪到了人吃人……

臨殷幼年在蘭溪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伴隨著仿佛沒有盡頭的旱災饑荒,漫山遍野的肉腥,嵌入到最深層的記憶之中,再也抹消不掉。

令人惡心。

……

蘭溪眾弟子聚集的行舟內,那股子肉腥味仿佛又更濃了些。

臨殷低垂著的眸愈發沉郁,殺機隱顯。明知那惡臭不過出自他的幻覺,那令人不悅的氣息卻猶若附骨之疽,鉆入他的傷疤之中,喚醒著那些潛藏壓抑得最深的、極端沉痛的記憶。

郁煩。

肆虐的情緒無法宣泄。

池魚感覺到臨殷身上戾氣驟起,車內氣溫體感可知地低了下來,覺得冤枉極了。

她慫也認了,頭也低了,面子給他給得足足的,還要如何?

沉吟了一會:“要不然我給哥哥唱首歌吧,一般人聽了歌心情就會好了。”

系統:宿主你不去做個奸臣可惜了。

臨殷手臂收緊,冷冷道了句:“閉嘴。”

重新埋入她的脖頸間,深深吸了口氣。

池魚的身上有股子特別的味道,非是什麽體香,不過是尋常皂莢、香膏和衣服的熏香,偶爾還有混搭的異域風味香囊中的香料味。

亂七八糟集結在一堆,毫無品味可言,像她的人一樣,香也香得熱鬧。

但莫名其妙,就好像是將他從夢魘中拉出來的喧雜聲,分明擾人,卻有著能安撫他的神奇力量。

輕柔而歡快,能輕易牽動撫慰他的魂靈。

所以臨殷明白了,他並不是喜歡那些花裏胡哨的香。

他只是喜歡池魚身上的香,

無論是哪種。

……

臨殷這人難伺候得要命,側枕嫌她肩窄,埋胸嫌她身矮,冷著臉把她當做個工具一般盤來盤去。

池魚是被盤得一點脾氣都沒了,就當自己是個人形抱枕,隨他去。看大魔王那陰沉得厲害的神色,還在想所幸她是窄了、矮了,不是胖了高了,不然他老人家興致上來,手動幫她矯正一下,血濺當場也不是不可能。

臨殷最後將她人轉背過去,勉強從身後靠上來,在她的脖頸間深深吸了幾口氣,還是不悅:“你頭發怎麽回事?”氣味和她的不搭,顯然不是她自己的頭發。

池魚怕他手賤,當眾一把把她假發薅了,磕磕巴巴地解釋:“就、就你懂的,年紀大了又操心,頭發掉得比較厲害。”她死活說不出自己已經是個禿子的事實,小聲,“戴個假發,好看,啊你別扯啊!!”

臨殷聽說是假發,果然手賤下意識伸手拉了一下,並不用力,卻被她超兇地回頭狠瞪了一眼:“你再扯,我死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