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她是這個世界上從來沒告訴過愛我、卻是最愛我的那個女人。

就在我撲回家的路上,海南島正在跟胡巴講述著他那段不知如何概述的年少經歷,遺憾的是,我卻沒聽到——

海南島對著胡巴嘆了口氣,說:“那天太混亂了,我怕小瓷丟了,所以就抱著她,跑啊跑地沖出人群。可等我跑不動了放下她一看,直接傻了,這不是我偷來的鄰居家的小孩!

於是,我又跑回去找啊找,可是沒有找到。

因為丟了小瓷,我更害怕回家,我害怕他們會認為我將小瓷謀殺了,或者賣掉了……然後報警。

就這樣,我帶著錯抱了的‘小瓷’繼續流浪、受苦、挨餓、遭罪、受凍……最開始吧,我是不敢丟了她,我怕家鄉那邊的警察找到我,至少我可以跟他們解釋一下,我沒害死小瓷,我只是人多的時候抱錯了小孩……可後來,一年一年過去,我對這個小女孩就有了感情,我當她是妹妹一樣的,帶著她,保護著她……再後來的故事,你們都知道了,我被老穆收留了,出現在你和天涯的生活裏……”

說到這裏,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說:“胡巴,我真孫子!我把那個小孩給弄丟了,可我真沒害她!你說,我要是這麽跟他們家人說,他們會不會相信我?警察會不會把我關進去!這麽多年,從我把小瓷偷走開始,我總夢到警察抓我!總夢到他們把我給槍斃了,所以,所以我不敢用自己的真實姓名,不敢去落戶,甚至,我一直覺得自己特牛逼的仗義,都會讓自己的兄弟替自己頂罪入獄……”

說到這裏,海南島就流淚了——在他心裏,他始終覺得對不住胡巴,那個年少時視他為神的少年。

胡巴看著海南島,他不能明白海南島對警察的恐懼——人的某種恐懼,若來自童年或者少年時代,陰影是會隨著年齡無限放大的,且不退散,它與成年時代所經受的恐懼不相同,成年時代心智成熟,會衡量會思慮。

海南島這種來自年少時代的恐懼,讓他即使知道可能不會被逮捕,或者最多判刑幾年,但那種來自童年或者年少時的恐懼,也足以會將此在自己心中發酵成魔,會讓他覺得犯下的是罪可滔天的罪行,隨時有一柄槍會抵住他的腦門。

所以,他不敢認自己的母親,他害怕認下她,將會引發一系列的惡果——盡管在夢裏,他都渴望撫去她眼角的淚,鬢間的白發……

當我們所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譴責他的無情的時候,沒有人能明白,其實他是最遭受良心煎熬的那一個。

少年時代顛沛流離歲月之中的那重重疊疊的恐懼,是莫名的,難以自愈的;所以,這也是為什麽那麽仗義的他,會讓胡巴為自己頂罪;那麽孝順的他,會在打了醫生之後,將爺爺老穆給扔在醫院裏接受警察的“到訪”……

所以,這也是他,為什麽如此恐懼,如此躲避著這個辛辛苦苦地尋找了他這麽多年的母親的原因……

胡巴沉默了半天後,說:“其實,這個事情說起來也簡單!我們就當沒有那個小瓷好了!不管怎樣,是咱的娘咱總得認啊!要不我替你把全家悄無聲息地接到長沙,不驚動鄉裏,也自然不驚動警察;再或者,我先去照顧老人家,你不出現,咱們不聲張這個事情,以後再做打算。不管怎樣,你把她一個人丟在外面,受那麽多苦,這說不過去啊,老大!”

海南島沉默半天,哭了,說:“我不孝順啊!我想她啊!”

說完,他就開始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胡巴就安慰他,說:“老大,剛割的雙眼皮不到一年,消停點,消停點!”

海南島不管他,還是咧著嘴巴死命地哭……

那個夜晚,胡巴帶著他滿城地尋找自己的母親,海南島還告訴他,其實,自己帶小瓷到長沙,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希望能在長沙找到小瓷的親人,因為他就是在這座城市,錯抱了這個小孩。

胡巴嘆氣,說:“滄海桑田,那麽小就失蹤的孩子,誰知道能不能找到家人呢?”

海南島看著車窗外的萬家燈火,說:“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小瓷的親人說不定也像我媽尋找我一樣,在等待著她呢……”

他說:“哦,小瓷的小腹上有枚心形的胎記,你和天涯都知道的!我媽以前說啊,身上有胎記的孩子命運都會很波折,因為胎記就是為了將來失散在人海時,與最親的人相認時好用的。唉……”

他說:“也不知道我當時偷出來的那個小瓷,找得到家沒有……”

那個夜晚,海南島滿懷期望地坐在胡巴的車上,想要找尋自己的母親,想要抱著她狠狠地狠狠地哭一場,想要讓她結結實實結結實實地揍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