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停劍舊事

“稟莊主, 當山有人送來消息,說那位羽……魔教叛徒說他有法子可以讓殺少爺忘記那個魔教妖女,說是用什麽忘……愁蠱。”傳訊侍從有些戰戰兢兢道。

“荒唐!”陸鎮行毫不猶豫便道,“我停劍山莊怎麽可能用魔教的東西!淩天嘯怎麽還留著他!一個魔教叛徒, 更該殺了。”

傳訊侍從顫顫巍巍退了下去。

“莊主息怒, 您看, 要不您先把這碗補湯給喝了。”垂立在一側的劍侍辛墨也年愈五十,正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藥汁溫聲道。

“我沒病, 喝什麽補湯!”

陸鎮行看也不看那碗湯藥。

外表是看不出, 但行動明顯比以往遲緩,夜間咳嗽的次數也增多,辛墨一陣苦笑,自從上次外出把遍體鱗傷的殺少爺帶回來, 就再難看見自家莊主有好臉色。

“我辛苦熬的, 您多少喝兩口吧。”

陸鎮行最後才勉強喝了兩口,然後目光定定地望向某處。

辛墨隨著他的視線也望去,靜心堂的正中央,不久之前黑衣青年還跪在地上接受著杖笞, 苦苦支持, 血染衣衫,仍不願松口,固執倔強地和當年如出一轍。

二十多年前,也曾有個少女跪在此處, 緊咬著唇, 求她父親成全。

他還記得那個從小被全山莊看著長大,鐘靈毓秀、溫婉可親的少女,有著可以讓極寒冰山融冬化雪的溫和笑容, 明明穿著黑衣卻氣質纖塵不染,頰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很容易便會被逗笑,美貌驚人的臉上也總是掛著微笑,好似沒有什麽事情能讓她煩悶憂愁,幾乎沒有人不喜歡她。

那也是他們莊主一生中最平和的時候,甚少發怒,甚少罰人,因為只要她一求情,他們莊主便會心軟,每年女兒的生日他更是不辭辛勞尋來奇珍異寶,只為逗她一笑。

其實就算只是同門師兄妹送她一根簪子一本書冊,她也會笑得很開心。

她是個很容易知足的人,母親去得早,自幼便乖巧懂事,知道安慰父親知道體諒兄長,就算是父親領回來的那個與莊裏格格不入的小少年她也溫柔以待,每日練劍讀書,偶爾侍弄花花草草,從來沒向她父親要過什麽,也沒發過脾氣使過小性子,唯一的那一次,卻與她父親幾近決裂。

想到這裏,就連辛墨都感覺到心口微微發疼。

那白家少主在她十五歲時便上門提親,只這麽一個如珍如寶的女兒,那時老莊主哪裏舍得,草草便將人敷衍過去,過了一兩年才問她的意思,她當時微微愕然,隨後便笑著說道:“父親你決定就好。”

白衡玨當時在江湖上也算是風頭正勁的少俠,又兼出身名門,外貌俊秀不凡,除了知慕少艾的早了些,也沒什麽大毛病,最重要的是,即便被拒絕了,他也經年如一日的獻著殷勤,十分百折不撓,似乎非卿不娶,甚至將停劍山莊的事也當作是自己的事,最終打動了陸鎮行。

只是沒曾想,定親後不過半年多,她便想要退親。

她跪在廳堂正中,曾經柔和的目光卻滿是堅定,柔弱的身軀俯低了下去,一字一句道:“此事概是女兒一個人的錯,是我意志不堅,情難自持。不求父親諒解,只求將親事退回,我會向白崖峰去信說明道歉。若有損停劍名譽,我也會一力承擔。”

“一力承擔?你如何一力承擔!”

陸鎮行當時大發雷霆,幾乎就要動手去打這個從出生以來就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的女兒。

辛墨至今還能回憶起那時的場面,兩個人都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想勸懷仙小姐再多三思,想告訴她何必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可他從不知那麽柔弱的少女也可以有這麽堅定的意志,簡直萬劫不復其尤未悔。

她梗著雪白長頸,緊咬著唇,似乎就等陸鎮行打她。

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似的母子倆。

辛墨簡直想在心裏嘆息,雖然氣質千差萬別,殺少爺也從來不笑,但透過那隱約相似的五官,仿佛真的能看到昔年的舊人。

正想著,他突然聽見一旁的陸鎮行道:“為什麽?一個二個都這樣,是我哪裏教的出了差錯?我分明只是……”他聲音戛然,似乎只是喃喃自語。

這時的陸鎮行失去了停劍山莊莊主的威嚴,仿佛只是個滄桑失望的老人。

辛墨想寬慰他兩句,卻見陸鎮行已經站起身,朝外走去。

“莊主……”

他叫了一聲,便就不再多言。

懷仙小姐走時,老莊主便將她留下的所有東西一並燒毀,包括畫像和衣物書冊,一樣未留,他足夠絕情,經年從不曾提她一句,也不許下人提她,就好像陸懷仙壓根不曾存在過。

可東西能燒,人留下的痕跡如何能抹去。

陸鎮行走得腳步沉穩,卻也很慢,肺腑間隱約感覺到灼燒,一股咳意湧上,他強自壓下,山莊內張燈結彩,他快要過壽辰了,陸鎮行壓根不在意,他只知道,他又要應付那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