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籠中鳥的新生

暮色四合, 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將整個天空都渲染成赤金,目之所及,仿佛天地之間連為一體, 昏黃籠罩著整個世界,將暗未暗, 將明不明,曖昧頓生, 人的欲望便在此時爭先恐後破土而出, 正是逢魔時刻。

星見不喜歡黃昏,因為這個時候人的欲望會被無限放大,神格受到影響,會跟著躁動起來。以往這個時候,星見一般會獨自呆在房間, 通過樂曲或經書來舒緩情緒。

對他來說,這個時候談論不太開心的事並不是個好選擇。

容貌昳麗的少年雙手捧著熱茶喝了一口,溫水滋潤了口腔, 順著喉嚨滑入肺腑,也將那點躁意按捺下去。

悠悠吐出濁氣, 他依舊面色柔和,沒有讓對面敏銳的少年察覺到異樣。

“你, 咳咳咳......”

一陣冷風襲來,出口的話就變成了一連串咳嗽,星見咳得撕心裂肺,怎麽都停不下來, 單薄的身子跟著劇烈顫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五臟六腑咳出體外。

即使看到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寧次還是擔心不已, 急急膝行至少年身邊,輕輕拍打著對方脊背。

其實這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只不過是給擔心的人一點心理安慰罷了,星見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過了好一會兒,咳嗽才漸漸平息,星見整個人都脫力一般,半靠在寧次懷裏,就著他的手喝了口熱水,這次覺得嗓子好受了很多。

寧次眼尖地瞥見收起的帕子上那抹鮮紅到刺眼的血色,還是忍不住問道:“真的不要緊嗎,要不要回屋子裏?”

“不用。”星見拒絕,看著遠處火紅的天空微笑,“我好久都沒有看到過這麽美的天空了,還想多看幾眼。”

不就是火燒雲麽,真的比身體還重要?

想到凱老師偶爾跟他們說起的,星見以前為了享受美食美景做出來的諸多傻事,寧次少年到底沒再勸。

星見一瞬不瞬看著天空,半晌,忽然轉頭,水潤多情的眸子裏映成一片火紅,他問道:“你恨日向族長嗎?”

怎麽能不恨?

如果不是他,他的父親怎麽會死?他又怎麽會被刻上籠中鳥。

日向寧次拳頭瞬間攥緊,圓潤的指甲幾乎要紮進皮肉裏。

微涼的觸感覆上他的手,寧次一愣,一只蒼白纖細仿佛一折就斷的手正掰著他的拳頭,指腹細膩柔滑,沒有任何繭子,和他這種因為訓練留下大量傷口的手一點都不一樣,寧次下意識松開力道,將柔軟的指腹松松握在手心。

星見低頭看了下,寧次並沒有把自己掐出血,這才松口氣,感覺到寧次在幫自己捂手,熱意包裹住手掌,似乎身上都暖和了幾分,便開心地把另一只手遞過去,示意他一起捂著。

寧次少年很好說話,微微一愣就將兩只手都收納在掌中,密密包裹住,大片火燒雲映在白眼少年清雋的臉上,帶來幾抹緋紅。

星見覺得身上暖和了,便又興致勃勃地仰頭欣賞起火燒雲來,只是嘴裏不忘正事,“如果日向族長是真的對你沒有惡意,想要彌補你呢?”

“你還能恨得起來嗎?”

“我當然......”

話說到一半,寧次忽然語塞,明白了星見要表達的意思。

日向一族歷史悠久樹大根深,宗家分家制度傳承已久,根本不是某個人就能抗衡的,他的父親日差不行,身為族長的日向日足也不行。

不管是他被刻上籠中鳥,還是父親作為替身死去,即使當初日向日足激烈反對,結果都不會變。

因為日向家族並不是族長的一言堂,長老們才是這種制度的堅定維護者,他們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到手的利益。

“......既得利益者嗎......所以,我恨族長根本沒用,因為他不過是宗族推出來的代表,沒有了他還會有別人!”

“造成這一切的是將同族分成三六九等的祖制,只要祖制存在一天,我這樣的悲劇就會不斷重復上演。”

寧次越說眼睛越亮,“不管族長對我抱有何種感情,只要我一天是分家人,就一天不會得到平等對待,他給我的關愛就像主人給寵物的施舍,主動權掌握在對方手中,而我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是這樣對麽?”

他轉頭,對上星見不知何時看過來的視線,誠懇請教,“那我應該怎麽做,能告訴我嗎?”

撼動存續千年的宗族制度,可比撼動一族族長難太多,即使堅定自信如日向寧次,仰望看似不可攀越的高山,也不由生出懷疑:這樣的大山,他有生之年真的能搬動嗎?

下意識的,就向身旁的少年求教。

寧次毫不懷疑,星見一定有辦法,且一定會幫他!

瑰麗昏黃的天幕下,白眼少年真摯誠懇,神情中帶著堅定,明知前路崎嶇荊棘遍布,依舊一往無前,天空在燃燒,他的靈魂也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