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第2/4頁)

雪原上又繁忙了起來。

秦秾華走回先前尋找的地方,彎腰想要撿起地上的木棍,眼前忽然一陣眩暈,身子重重地往雪地上摔去。

冰冷的雪氣撲滿鼻尖,凍骨的雪花飄進眼裏。

“我沒事——”

秦秾華拒絕種玉和旁人的攙扶,自己強撐著站了起來。

“……我沒事。”

她握著木棍,行屍走肉般一步一停,木棍深入松軟的雪體,往下輕輕戳探。

戳得淺了,她怕錯過,戳得深了,每一次都是失望。

種玉追了過來,泣不成聲道:“夫人,奴婢求求你了,你回去休息一會吧!你都兩晚沒有閉眼了,飯也沒吃兩口,你這樣下去,身體怎麽撐得住?”

她避開她的阻擋,繼續往前走去,一步一探,輕聲道:“我沒事。”

“夫人!這裏的所有人都在和你一起找,你去休息一會,不耽擱營救。要是發現了什麽,奴婢第一時間回來叫醒你好嗎?”

“不必。”

“夫人!你就算不為自己的身體考慮,也為將軍考慮考慮吧!”種玉哭喊道:“要是你忽然暈倒了,誰來主持之後的營救?”

秦秾華手中木棍一停,陷入遲疑。

種玉趁熱打鐵,奪去她手中的木棍,強硬地把她往主帳拉去。

秦秾華覺得她說得有理,可是躺上床,她分毫睡意都沒有。

睜開眼,便是擺在桌上的崢嶸重弓,弓身上的斑駁血跡刺得她喘不過氣,連嘴唇也忍不住跟著心臟一起抽搐。

而閉上眼,她和少年過往的點點滴滴,就如走馬燈一般爭先恐後地浮現在她的眼前。

睡罷,她對自己說。

淚水卻從顫栗的眼睫中傾湧而出,她拼命咽下直沖牙關的嗚咽,口中漸漸蔓開鐵銹般的腥味。

她想起那只捧在手心裏送給她的春分流螢。

想起他初到梧桐宮時,那一身取血造成的傷口。

想起他被針尖穿透的舌尖。

想起他飛奔追上馬車,用滿是瘡痍的口舌艱澀說“我們一起走”。

那時候,他還那樣小,她在前方為他遮風擋雨,一轉眼,兩人已然對調,他在前方為她抵擋風雨,不論什麽時候,只要看見他高大的身影,她的心裏就沒有不安。

他沒有過什麽好日子,即便遇上她之後,他也沒有過上什麽好日子。

他最快樂的時光,是流落峽谷,野草生蟹充饑的時候,他想要的只是兩個人簡單的生活,卻因為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這腥風血雨的牢籠。

她越是回想,越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悲怮,越是克制不住,她便越要自虐地回想。

此時此刻她所感受的痛苦,抵得上冰雪之下他所感受到的百分之一嗎?

她現在還能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暖被,他又身在何處,身上蓋著什麽?

只要稍作想象,她就喘不過氣來,有一只手,在她胸腔裏搗鼓,把她的心掐著、擰著,一層血,一層肉,血肉模糊地剝了出來——

是她自己的手。

她羞愧、悔恨、痛不欲生,就像往墻上用力撞頭來緩解頭風痛苦的愚人,親手撕扯著自己的心。

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我走了——記得要來門口接我,還有,記得你還欠我一個吻。”

她為什麽不能一口答應?

為什麽不能當即就吻上他期待的眼?

她為什麽要說:“記不清——欠你的太多了。”

她記得他的最後一面,夜幕之下,大雪漫天。他聽聞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卑劣回答,在潔白的夜雪中回頭,露出意氣風發、毫不氣餒的笑容。

她很後悔。

很後悔。

原來被留下來的人,會這樣痛。

如果他能回來,她再也不會說那些讓他心痛的話了。

如果他能回來,她再也不會因為他人目光將他推開了。

如果他能回來,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活下去,和他一起活下去。

她已經同世上最好的一人結過發,同過心,再也做不到無牽無掛,無怨無悔地離開了。

她不想死了。

不願意死了。

帳外的人聲漸漸停了,應是酒溫好了,眾人都回了營地喝酒暖身。

她在夜色中倉促抹掉眼淚,起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空蕩蕩的雪原上散落著大量搜尋用的木棍,她隨手撿了一根起來,向著還沒搜救過的區域走去。

一下,又一下。

木棍深深探入雪地,又一次無功而返,她繼續前行一步,再次探入木棍——

有什麽東西,擋住了木棍的繼續深入。

她忙不叠跪下挖掘,失去知覺的十指不斷刨著冰雪。

新的鮮血又一次染紅了指尖的紗布,她的十指早已血跡斑斑,她視若未見,失了魂一般,癡癡地挖著上松下硬的雪地。

終於,她挖開了擋在男子臉部的冰雪,那是一張陌生的臉,不是她的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