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十米挑高大廳懸掛的施華洛世奇水晶吊燈,用萬千鉆石切割面將光影拆分成無數璀璨絢麗的光斑,而後落英般鋪灑在室內的每一方寸。華光是錦衣華服的鑲飾,是堆金疊玉的點綴,是推杯換盞的助興,它伴生於金錢,就使其大放異彩,它伴生於美人,就使其容光煥發,可它只是嬌滴滴的人造物,一旦遇到了黑暗,就會悄無聲息地敗退。

張揚就站在熱烈的華光底下,卻看到眼前一片漆黑,連貝姐那張修飾過度、美到油膩的臉都變得面目模糊。

貝姐還在自顧自地說著:“柯禹還蠻聰明的,肯定在溫先生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溫先生玩兒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帶人走呢。”

張揚只感到胸中翻騰著滔天的恨意,不知是對貝姐,還是對那個溫先生,亦或是對這所有的荒唐。她想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撕爛貝姐的臉,她想尖叫,想發瘋,想破壞,想毀滅。

殘存的一絲理智拽住了她,她在失控之前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現場。

她走到中島台,拿起一杯叫不上名字的雞尾酒,一口就喝了個幹凈,那酒酸甜得像飲料,入口甘美,沒有任何不適,但極少接受酒精的身體一瞬間就躁了起來。

溫先生。

這個名字不久前剛從柯禹嘴裏說出來,排在造成他遍體鱗傷的客人第一名,張揚想,那會是一個怎樣腦滿腸肥還有性虐癖的老變態?柯禹被帶走之後還能活多久?即便活著,也是飽受摧殘、毫無尊嚴、肮臟下賤的活著。

那是她喜歡的人啊,他單純、善良、從未傷害過任何人,為什麽他要承受這些不堪,為什麽她不能救他!

她剛剛險些對貝姐脫口而出——“我可以拿更好的跟你換”,她想拿柯堯換柯禹,那是她唯一值錢的東西。可她沒說,她對柯堯再有諸多不滿,也是有感情的,如果讓她把柯堯退貨去換柯禹,她也許不會猶豫,但她不能明知道那是火坑,還讓柯堯代替柯禹去跳啊!

她該怎麽辦?怎麽才能救救柯禹?

救救柯禹!救救柯禹!救救柯禹!

她無知無覺地一杯接著一杯地喝,甜酒的適口性讓她忽略了酒精度,在逐漸感到些許暈眩時,她在旁邊的甜品台上,發現了一樣東西,並裂變出填滿她視線的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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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揚再次來到柯禹的房間,她不管後面還有沒有其他客人。

柯禹驚訝地看著張揚:“你怎麽了,你不是不能喝酒嗎?”

張揚半闔著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柯禹,她的腦子還在運轉,但視覺神經已然遲鈍,她努力對著焦,直到柯禹俊美的臉清晰地映入眼底。

柯禹將她手裏的托盤接過來放到一邊,扶著她的腰關心地問:“你是不是喝醉了?難不難受?”

張揚淺淺笑了一下,拿起酒杯:“陪我喝一杯。”

“別喝了吧,你都有點站不穩了。”柯禹溫柔地說,“我給你拿醒酒藥。”

張揚卻一把抓住柯禹的手腕:“不,你陪我喝。”

柯禹猶豫了一下,只好跟張揚碰了碰杯,抿了一口酒。

張揚也灌了自己一口,然後嗤嗤笑了起來:“柯禹,你……是不是要跟那個溫先生走了?”

聞言,柯禹沉默了。

“你還讓我帶你回家,你明知道,我什麽也不是……根本……”張揚悵然道,“根本什麽也做不了。”

“不是你的錯。”柯禹輕聲說。

張揚緊緊抓住柯禹的袖子,眼裏突然放出精光:“我們逃跑吧!現在就跑!我帶你離開,永遠離開!”

柯禹低嘆了一聲:“跑不掉的。”

“你怎麽知道,你又沒試過,這裏這麽多人,不會注意到……”張揚看著柯禹黯然的眼眸,聲音戛然而止,半晌,她才小聲說,“你試過?”

柯禹點點頭,苦澀地說:“沒用的。”

張揚頓時感到眼眶灼痛:“我……對不起,我救不了你,對不起。”

柯禹將她摟進懷裏:“別這麽說,不是你的錯。”

“該怎麽辦啊,該怎麽辦啊。”張揚從未體會過這樣的絕望,絕望化作了有形的一雙手,抓著她的腳腕將她往地獄拖,無論她怎麽掙紮,怎麽哭喊,怎麽求救,都無濟於事,她的恐懼她的痛苦她的無助就像被掃落衣擺的一粒塵埃,不值一提。

而她甚至只是一個旁觀者,親歷者該有多痛、多苦、多害怕?她如何能看著愛的人經歷這一切?!

“會好的,也許還有希望,我還沒有放棄。”柯禹喃喃著在張揚耳邊說,“你不要擔心。”

酒精麻痹了張揚的思考能力,讓她沒有聽出柯禹這些話的不尋常,只當柯禹在做無用的安慰,她哭得很克制,好像生怕破壞這還能相互擁抱的易碎時刻,可她還是哭得幾乎不能喘息。

她緊緊抱著柯禹,像是怕他消失那樣用力,她用所有的感官去感受這胸膛的溫暖和心臟有力的搏動,她要記住,她要一輩子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