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去的路上,逼仄的車廂裹著兩個沉默的人。

張揚回憶著適才在那棟豪宅裏發生的一幕幕。她當時的激動顯然嚇到了柯禹,使得他反倒不知所措地安慰起自己。

絕望是困縛她的無形繩索,她眼看著柯禹被折辱、被虐待而無能為力。早知如此,她寧願什麽都不知道,她甚至恨上帶她來面對這一切的米娜,尤其米娜的態度還那麽輕慢冷酷。

當張揚目眥欲裂地看著柯禹,對他說“你不該過這樣的生活”時,柯禹卻是茫然地反問:“為什麽?”

為什麽?!

是啊,已經被重置了的柯禹,從來沒有被人愛過、善待過,在他的認知裏,他就該這樣活著,他的同伴也這樣活著。

這比悲劇本身更悲劇。

張揚又問柯禹:“你們這麽多人,從來就沒想過反抗或者離開嗎?”

柯禹那皺眉沉思的表情,仿佛這段話超出了他大腦的處理能力。

張揚不禁想起那些從小被奴役、被虐待的兒童,他們依附“大人”生存,對“大人”言聽計從,不會、也不敢反抗。

這就是這些定制品所處的地獄。

張揚握緊了拳頭,指甲深陷手心的嫩肉,她希望再痛一點,否則不足以提醒自己尚在人間。

她跟柯禹在房間裏待了一個多小時,只是坐在一起聊天。柯禹描述的生活簡直觸目驚心,受辱、受傷都是常事,運氣不好死了也就死了,在這世界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一如他們之於世界也從未來過。

不過短短兩、三個月,柯禹已經落了一身的傷。在這樣下去,柯禹有一天會不會被賣去米娜所說的黑市?張揚只是想想,就怕得渾身發抖。

張揚也問起柯禹記不記得柯堯和柯舜,柯禹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欣喜和意外,他跟柯堯一樣,記得、也惦念著自己的兄弟。那是他們作為定制品身上最像人的部分。

張揚當時十分想讓他們兄弟通個語音電話,但她的手機一開始就被收走了,不知道千代的那部手機是備用機,還是她的地位高到貝姐都不敢收她的手機。最後她只答應幫柯禹帶幾句思念和祝福。

柯禹問起他們過得好不好,張揚回答“好”。

沒錯,比起柯禹,無論是跟著自己受窮的柯堯,還是被千代那個變態控制的柯舜,都算是好的,唯獨柯禹落入了魔掌。

可原本跟她回家的應該是柯禹啊!如果是柯禹,她不僅不會負債,還會剩下足夠的錢租體面的房子、過體面的生活,柯禹更不必遭遇這些,一切的一切,都從柯禹被別人買走那一刻起偏離了軌道。

張揚又痛又恨,可她絞盡腦汁,也不知道怎麽才能幫柯禹脫離苦海。

惟有有錢有勢的客人可以從貝姐手裏買走他。真是可悲,不在乎柯禹的人恰恰有能力做拯救者,而在乎柯禹的自己,卻什麽都不是。

“飛揚姐。”沉默許久後,米娜開了口,“我今天可以把柯堯帶走了吧?”

“嗯。”張揚頭也不回地看著窗外,她現在不想看米娜那張令她憎惡的臉。

作為米娜帶她見柯禹的代價,她要把柯堯借給米娜十天,十天,跟當初米娜借給她柯禹的時間一樣。

整筆交易令她感到由衷地惡心。

“放心,我會幫你好好教他的,等他再回來,你可能就不想柯禹了。”米娜發出別有意味地曖昧笑聲。

張揚梗著脖子看窗外,因為給米娜的是後腦勺,所以也就放任猙獰的表情盤亙在臉上。

“你和柯禹做了嗎?”米娜又問。

“……他受傷了。”張揚的聲音很輕,“有鞭子抽的,利器劃的,煙頭燙的,很多傷。”

米娜嘆了一口氣:“他不算嚴重的。”

“所以他很幸運?”張揚嘲諷地反問。

“我也同情他,畢竟在一起三個月,我對他好過的。”米娜從後視鏡裏看了自己一眼,“但是他太貴了,我不想花五百萬給他贖身。”

“我想,可我沒錢。”張揚眼底凝著寒霜,“多可悲啊。”

米娜聳了聳肩,沒有表態。

“如果千代邀請你去她家,你會帶我去嗎?”張揚答應了柯禹,要把他的思念和祝福帶給他的兩個哥哥,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米娜斜了她一眼:“你真想去?你不是最討厭cp粉嗎。”

“我答應柯禹,幫他給柯舜帶句話。”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不能讓千代知道柯堯在你家,不然她跟你借,你是不能拒絕的。”

“我知道。”張揚仍然不死心地問,“米娜,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救柯禹?”

“別想了。”

張揚用額頭抵住車玻璃,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到了家,米娜在樓下等著。張揚叮囑柯堯要聽米娜的話,但柯堯看起來還是很緊張。

“你別怕,她……人挺好的。”張揚的聲音苦澀無比,她現在要把自己的男朋友送到別的女人床上去,她對這件事深惡痛絕,可恰恰是她自己做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