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米娜來接柯禹的時間,在張揚心裏具化成一個定時炸彈的倒計時,猩紅的、冰冷的阿拉伯數字像電影中那樣勻速減少,啪嗒、啪嗒,如滴落的血,每一聲都叩擊在心室,無可挽救地走向歸零。

這幾天她時時刻刻和柯禹膩在一起,甚至不顧領導的不滿又硬請了兩天病假。他們時而激烈地沉溺r-o/u欲,時而只是依偎在一起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恨不能把分分秒秒都掰碎了來過。

張揚知道這遠稱不上生離死別,區區十天的感情也不該傷筋動骨,她再怎麽自怨自憐,幻想這是一出被棒打鴛鴦的狗血大戲,觀眾席也是空的,像她這種平平無奇的人,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接受失望,免費“享用”柯禹,對她來說其概率和驚喜程度跟中彩票差不多。

以一個成年人的常識去推斷,她喜歡柯禹,柯禹要走了,這叫失去,失去喜歡的人,這叫失戀,失戀是可以被治愈的,結論是,雖然她現在難過極了,但以後會好起來。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外一回事。

理智告訴她該讓柯禹走了,感情讓她抱著柯禹流淚不止。

柯禹一如既往地柔聲安慰,大手輕撫著她的長發,一下一下,勻速、均力,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你會想我嗎?”張揚哭著問,“你會忘了我嗎?”

“我會想你的,我不會忘了你。”柯禹的口吻十分懇切。

張揚擡頭看著柯禹,淚眼朦朧間,這張俊美的臉更加失真了,好像隨時都會隨著雲霧化散而去:“你真的會想我嗎?對你來說我究竟算什麽,我跟米娜有什麽不同呢?”

柯禹微微蹙眉,似乎在認真地思考和理解這段話,然而他半天都沒吭聲,好像這些問題難倒他了。

張揚又失望又難過,哽噎著問:“柯禹,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嗎?你知道自己是什麽人嗎?”

柯禹眨了眨眼睛:“我在跟你們談戀愛啊,我就是……談戀愛的人啊。”

張揚望著柯禹的眼神充滿了憐憫,她甚至不知道這憐憫是為自己還是為柯禹。

柯禹對這世界和人懵懵懂懂,他出生可能只有幾年,卻要被迫以成年人的姿態去做他其實根本理解不了的事,也許他連自己的存在都是不理解的。

不理解有很多好處,不會困惑,不會懷疑,不會自我否定,若是真的有了疑問,那對人造人來說反而是一件殘忍的事。

張揚不忍心逼問下去了。

柯禹用指腹輕輕抹掉張揚的眼淚:“你很難過嗎?不要難過呀。”

“我們要分開了,也許以後都見不到了,難道你不難過嗎?”

柯禹抿了抿形狀美好的唇,眼神黯淡:“我也難過,我不想跟你分開,不想以後見不到你。”

“真的嗎。”

“真的。”柯禹遲疑了一下,“你和公主是不同的。”

“……哪裏不同?”

“你不會生我氣。”柯禹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

張揚心酸地說:“她會生你氣嗎?”

柯禹點點頭。

“會……會罵你嗎?”

柯禹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張揚感覺呼吸都在發痛:“那在她之前,還有別人嗎?”她從來都沒有問過柯禹這些,其實是刻意在回避。

“沒有了。”

可是以後會有的。張揚絕望地想,米娜把柯禹退回去之後,柯禹會被“租售”給別人,像個物件,像個牲口,獨獨不像個人。

柯禹分明是個活生生的人,他為什麽要遭受這種非人的待遇?如果她有錢,她就可以讓柯禹擺脫這種命運,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如果她有錢。

可是,她所有的錢加起來,也就勉強能租柯禹一個月。為了這樣短暫虛無的消費,掏空……所有的積蓄?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令張揚背脊發寒地思考。

張揚知道是米娜打來的,她握著手機,掌心盜汗,就是不想接。

柯禹也不催她,充滿憐愛地抱著她,那樣的態度,能讓任何一個女人感覺到被珍視、被喜愛,罌粟一般令人上癮。

當手機第二次響起時,張揚不得不接了電話,她一張嘴,聲音沙啞:“米娜,稍等一下。”

“哦,好的,我車就在樓下。”

掛掉電話,張揚含淚看著柯禹,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柯禹的眼睛也紅了:“……你會來找我嗎?”

“……”

“你和公主是好朋友,那你,會來找我嗎?”

張揚心疼難當:“我……”真話她根本說不出口,柯禹不是機器人,他是有感情的,他對自己有感情啊,可她要怎麽告訴柯禹,她不能去找他,因為她沒錢。

金錢這麽庸俗的東西,幾乎總是打敗被人頌贊為“高貴”的愛情。

“會嗎?”柯禹用濕潤的、天真的眼睛看著張揚,滿懷期待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