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辭鏡身後九條火紅的狐尾不自在擺動了了幾下,哪怕他依然繃著張臉,可那緋紅的耳根還是出賣了他。

“我……本座……”

妖顏惑世卻清冷如月的妖皇,生平第一次語無倫次。

他心口還是空蕩蕩的,但在梵音問出這話時,那裏仿佛又被什麽填的滿滿的,像是最陰森暗沉的山隘,突然有一天照進來了金色的暖陽。

那是一種他從未接觸過的溫度,並不灼熱,卻讓他有種自己整個神魂都會化在那片暖意裏的錯覺。

辭鏡定定看了梵音一會兒,梵音眨巴眨巴眼。

辭鏡耳根的紅幾乎要蔓延到脖子上,“我……”

瞧著他這別扭的樣子,梵音想起自己方才分外直白豪邁的那一問,竟也後知後覺有些澀然起來。

她垂下眼簾沒再看辭鏡,只豎著兩只耳朵聽辭鏡的答復。

“我……”

噗嘰~

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俊美無鑄的妖皇突然縮水成了一只小團子。

辭鏡由原先的俯視梵音變成了仰視,他默默閉上了嘴巴。

梵音看著眼前的小不點,也是半晌無言。

小團子頭頂毛茸茸的狐耳耷拉著,他低頭望著自己腳尖,渾身都散發著一股“自閉”的氣息。

他身上的輪回咒還沒完全解開,先前恢復本體,只是用妖力壓制了輪回咒,如今他妖力盡失,自然維持不了成人的形態。

梵音伸手揉了揉小團子的狐耳,咳嗽兩聲道:“我們先進冀州城看看吧。”

哪怕知道這小團子就是辭鏡,但對著一個三歲半的奶娃娃,梵音心口那只蹦蹦跳跳亂撞的小鹿,瞬間安靜如雞。

被三歲半小孩表露心意什麽的,還是算了吧。

小團子蔫蔫點了一下頭,頭頂那根呆毛也有氣無力地耷拉著,整個人頭上仿佛籠罩了一層烏雲。

沒了他的法力加持,那些血線勾勒出的鏤空紅蓮已經慢慢消散,漫天的業火也漸漸熄滅,只有那朵從辭鏡心口飛出去的業火紅蓮還懸浮在空中。

梵音問他:“不把它召回來嗎?”

辭鏡搖了一下頭:“它被封印在我體內數萬年,如今我法力盡失,怕是它不願回來。”

梵音蹙眉看了一眼他空蕩蕩的胸口。

妖的自愈能力是非常強的,辭鏡心口的血窟窿已經愈合了,只是還沒結血痂。

吞了天雷的力量後,梵音直接步入化神期,哪怕隔著衣服和血肉,但只需一眼,她就能看到辭鏡空蕩蕩的心房。

她遲疑片刻,還是問了出來:“你原本的心呢?”

辭鏡童稚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他用無所謂的語氣道:“被一個女人挖去了。”

察覺到梵音神情有異,他又補充了句:“是我娘。”

梵音聽到前半句心情是有些微妙的,可是聽完後半句,心臟又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揪了一下。

天底下怎麽會有挖自己孩子心的母親?

她不解:“為什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她想得到那個凡人的心。”辭鏡語氣裏滿滿的嘲意,“就是那個凡人跟她一起生了我。”

他一直用“那個凡人”來代指自己的父親,可見對那人的恨意。

梵音在建木中的時候,聽建木罵過辭鏡是半妖,一直到現在,倒是頭一次聽辭鏡說起自己的過去。

故事比她平日裏看的那些話本還要老套些。

狐族血統最純粹的狐女,是最有望修成九尾天狐的。狐王和族中長老都對她寄予厚望。但少女玩心重,幾次三番想溜去人間。

狐王為了讓她知難而退,潛心修行,在她身上下了禁制,她若去了人界,便會法力盡失。

但狐王低估了女兒的好奇心,狐女串通身邊的侍女,假意閉關,實則是讓侍女代替自己留在狐族,自己則偷偷前往人界。

狐女被保護得太好,心性純粹,她只看到了人間的繁華,卻沒看到那繁華錦衣之下也隱藏著發膿潰爛的瘡疤。

她因為那張傾倒眾生的容顏,被人誘騙賣去青樓還不自知。

青樓裏的媽媽把狐女當做搖錢樹,短期內自然不會讓她接.客,僅僅是為了一睹狐女芳容,每日都有數不清的王孫貴族捧著金玉寶石競價。

可再純粹的狐,那也是極致聰明的。

狐女在青樓裏的日子,大概明白了人界的一些規則。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至始至終都只把自己當作這人世裏的一名看客。

有位王爺因為她害了相思病離世,青樓媽媽迫於王府的壓力,讓她去給那位王爺吊唁一番。

“他求你不得,思病而去,你且去送他一程罷,叫他再見你一眼,到了地府,奈何橋上喝孟婆湯也幹脆些。”

狐女便去了,恢弘的府宅,滿目素白。

她在他靈柩前上了三炷香。

他的一縷魂魄果真還留在王府,見到狐女,拱手作揖,了了一樁夙願,這才走向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