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2/2頁)

淩勝樓看著她的背影,用力地捏緊拳頭。

***

很快就到向老劇院告別的那一天。

老劇院不大,用的是亮的刺眼的白熾燈。

當燈光打開的時候,就能看見一排排斑駁掉漆的木椅子,椅背上滿是各個年代留下的鉛筆塗抹痕跡。

這是老劇院最後一次上演老戲,又是三個戲班合作的封箱戲,所以票一早就賣了個精光。有些沒買到票的,靠著和賣票員套近乎也能溜進來,就站在兩側走廊和最後排的走廊上聽蹭戲。

淩勝樓早早就拄著拐杖來了,他坐在了第一排正中。雖然不能親自演出,也該親自和老劇場道一聲再見。

在鑼鼓聲中看著台上的戲,他第一次這麽心不在焉。

他的舞台在一點點縮小,而槐槐的舞台卻在一點點闊大。

他不是不想到外面去闖,只是他有自己的責任要背。而且首都還有那個人,他名義上的“父親”。

他根本不記得那個人的臉,自他記事時起,這個人就已經和母親與爺爺劃清界限,自願上山下鄉去了。因為他臨走前的揭發,爺爺和母親遭受了無情地羞辱、折磨,母親1970年上吊自殺,爺爺為了他苟延殘喘,終於在1976年,勝利的前夜閉上了眼睛。

那年他才八歲。他燒掉了爺爺仍然保留的“父親”的所有照片,把父母結婚照上那個男人的頭給挖出來,離開了那間全是痛苦和屈辱回憶的屋子。

到現在一共過去了十年。

鳳山給了他溫暖,改變了他的偏執和陰暗,也讓他變得懦弱。如果鳳山不在了,他不知道該去哪裏,他是個魂魄無依的野鬼。

如果他的腿好不了了,如果他一無所有了,他會怎麽做?

他會不會去首都,把一把刀刺入那個男人的腹中,親手為爺爺和母親報仇?陰暗的想法像野草一樣,被消滅後又一次次滋生。

其實他昨天沒有告訴槐槐,他只有日夜排練,才能讓自己沒力氣去想太多別的。他不能讓生活再次脫軌。

《貴妃醉酒》的音樂將他拉出了幻境。他擡頭,槐槐腳上踩著蹺,穿著貴妃的鳳冠與蟒袍在宮女的簇擁下走出來,她若有若無的笑意和柔媚的眼神抓住了台下觀眾的眼睛。貴妃不是對著他們在笑,但那笑卻印入了每個人的心底。

還是同樣的唱段,但金色的牡丹折扇和雪白的水袖更增添了貴妃的三分華貴。槐槐演戲從不讓人出戲,即使是小時候,也不會讓人覺得她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現在她長大了,風情愈顯,愈發像一顆光耀舞台的明珠,奪目的令人移不開目光。

淩勝樓不自覺放松了許多,仰起頭,目光單純地追隨著盛慕槐的身影。

***

封箱戲演得很成功,淩勝樓撐著拐杖來到後台,和演員們一起從後門走出了老劇院。

工作人員鎖上了後門,大家站在外面,無言地看著這棟爬滿了爬山虎枯藤的紅磚房。

“再見,老劇場。” 盛慕槐說。

“再見,老劇場!” 王二麻跟著大吼了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然後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大家都一起朝老劇場喊了起來。

“再見,老劇場!”

“再見,老劇場!”

唱戲的本來就嗓門大,這三個戲班子一起喊,那效果更是震天動地,旁邊居民樓裏伸出一個老太太的頭,大聲罵道:“大半夜地吼什麽吼,要把你老娘從棺材板裏吼出來啊?!”

大家這才住了嘴。在極致的喧鬧過後就是極致的安靜,三個戲班子的人默然地站了一會兒,各自離開了。

另一個戲班子裏忽然有個女孩子哭了,她哽咽的聲音在夜風中格外淒涼。

走得遠了,於學鵬才嘆了一口氣:“那個戲班的班主跟我說,他們可能也要解散了。”

大家光顧著看腳下的青石板,一時沒人說話。

原來是政策,現在是市場,為什麽一切那麽難呢?

在一片靜默中王二麻忽然說:“我的肚子好餓啊,餛飩鋪是不是還開著?班主,咱們封箱戲那麽成功,您是不是該請我們吃一碗餛飩?”

於學鵬愣了愣,今天大家確實是辛苦了,每個人都上過不止一次台,他揮揮手:“走,咱們吃宵夜去,慶祝這一年咱們鳳山的順利演出!”

鳳山的氣氛這才活躍起來,大家湊在餛飩鋪裏,每人吃了一碗熱騰騰的湯餛飩,腹內些微的寒意被溫暖的食物給驅散了。

於學鵬舉起手中的飲料:“來,我們祝鳳山越辦越好!”

大家紛紛碰杯,都祝鳳山越來越興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