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2/3頁)
“先帶你們熟悉一下腔調。” 爺爺說完,又將笛子橫在了嘴邊。
一邊聽著那輕快的旋律,盛慕槐心裏有了個想法。她對辛老板的聲音在熟悉不過了,如果她能讓爺爺開口唱一句,那爺爺到底是不是辛老板,就很清楚了。
等爺爺吹完一段,她就問:“爺爺,這柳子腔聽上去到底是什麽感覺呢?您能不能唱一小段讓我們感受一下?就一小下。”
她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沒想到爺爺笑了笑說:“好啊。”
“只是我很久沒唱了,要唱的不好,你們也見諒。” 他說。
“盛老師怎麽會唱的不好?” 薛山鼓掌,首先找了個位置盤腿坐下來。
他今年雖然已經六十六,但身體頗為健壯,還能翻跟頭,耍兵器,肚子裏有一百多出戲,是鳳山京劇團的一寶。因為早年跑過許多碼頭,他身上頗有些江湖習氣,最佩服的就是有能力的人,所以他十分佩服盛春。
“見笑了。” 爺爺握拳咳嗽一聲,抿唇一笑,將手背在身後唱道:
“肖素貞我這裏把頭擡,尊一聲老爺,你打哪裏來。
墳前無有關王廟,墳後又無有接官廳。墳東無有拴馬場,墳西無有飲馬泉。
又不通南北各大道,我的爺呀,你為何來到我劉家的新墳?”
那個“肖”字一出口,盛慕槐就已經確定了,爺爺就是辛韻春。沒有人能唱出那個味道。
她眼圈驀地紅了。
爺爺的嗓音和原來一樣,沒什麽變化,只是中氣稍微不足了些,那個“來”字的轉音還是那麽嬌滴滴,勾得人心尖顫動。
爺爺就是辛韻春。辛韻春就是把她撿回來養大的人。
辛韻春真的就是爺爺。
他還唱的那樣好,可是卻再也不能登台了。
盛慕槐拼命地克制自己,可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爺爺的手也一直背在身後,像是一個老幹部。可是到了最後,還是忍不住把手伸出來,朝前一指——“你為何來到我劉家的新墳?” 手指配合著眼睛轉圈,可愛極了。
可是下一秒他就走過來了,著急的模樣:“槐槐,你怎麽了?”
盛慕槐伸出手一摸,原來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了。
“我……我不知道啊。” 她倉惶地蹲下來,把臉埋在膝蓋裏。她知道這樣很蠢,但她忍不住,鼻涕眼淚都糊了一膝蓋。
“來,跟著爺爺到旁邊去,咱們爺倆聊聊。” 三個人都圍著她,爺爺看出盛慕槐的難為情了,拉著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角落裏。
“這是怎麽了?爺爺唱的太難聽了,都把你給難聽哭了?” 盛春伸手幫盛慕槐溫柔地擦掉眼淚。
“不是,爺爺唱得很好聽,我是被感動的。” 盛慕槐胡亂扯了個理由,但是爺爺顯然不信。
近距離看爺爺,他連白發也多了起來。盛慕槐垂下了目光。她現在有些不敢看爺爺,怕控制不住情緒。
“你這孩子。” 盛春愣了一會兒,似乎知道盛慕槐為什麽要哭了。他嘆了口氣,他朝淩勝樓招手,“勝樓過來,帶你師妹出去散散心。”
淩勝樓走過來,把盛慕槐給領出去了。
不想讓別人看到,盛慕槐就和淩勝樓走進了空曠的排練舞台。這裏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光禿禿的磚墻和水泥地面讓一切都很蕭瑟。陽光從墻頂的窗戶透進來,照亮了舞台中心的位置。
盛慕槐一屁股坐下,看著那個舞台。
淩勝樓也在她旁邊坐下,和她一起看舞台。
“不是因為你父母的事情。” 淩勝樓肯定地說。
盛慕槐不吱聲。
“是因為爺爺唱的那段詞?” 淩勝樓問。
見盛慕槐還是不說話,他又說:“盛老師唱的很好。”
“就是因為唱的太好了,我很難過。” 盛慕槐終於開口了。
她指著舞台上那一小片光:“你看那個舞台的中心。站上去得多不容易啊,可是說毀也就毀了。本來不應該這樣的。”
她看到鑼鼓響處,有辛老板風華絕代的身影,可如今空空蕩蕩,到處都是一片光禿禿的,台下連一個觀眾也無。
“可爺爺還有你啊。” 她感覺到腦袋被摸了一下,淩勝樓蹲在她身前,擋住了她的目光,“命運已經是這樣了,全中國每個人都被裹挾進了那股洪流裏,沒有人能例外。爺爺只是換了個舞台。”
“人要往前看,才能有希望。也只有往前看,這生活才能繼續下去。你的眼淚沒有意義,只會讓你爺爺更難過,你懂嗎?” 淩勝樓盯著她的眼睛,毫不留情地說。
盛慕槐擡起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從他黝黑近無情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渺小與脆弱。
她醒悟過來,對啊,她剛才都幹了些什麽啊?當著爺爺的面那樣哭,爺爺如果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又該多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