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2頁)

盛慕槐在兩排衣服中流連,幾乎忘記了在哪裏,要做什麽。

她將手指在自己衣服上狠狠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擡起,摸了摸一件鵝黃色褶子的下擺。啊,好軟,好像雲。盛慕槐紅著小臉蛋發出了沒有見過世面的感嘆。

“孟叔,我練‘叫張生’那段給你看看。” 一個清脆的聲音說。

盛慕槐悄悄撥開衣服的一角,就見在離自己只有兩米遠的地方,有個身穿純白燈籠褲,淡紫色水袖練功服的大姐姐。

她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手裏的棋盤隨著她的唱上下翻飛,兩根雪白的水袖也隨著她的動作在空氣中劃著圓圈,讓人眼花繚亂。

“叫張生隱藏在棋盤之下,我步步行來你步步爬。

放大膽忍氣吞聲休害怕,跟隨我小紅娘就能見到她。

可算得是一段風流佳話,聽號令切莫要驚動了她!”

心上有什麽東西在這旋律、這動作中破土發芽,一波接一波的,徹頭徹尾將盛慕槐淹沒了。

她覺得,仿佛有什麽很重要卻一直被遺忘的東西從她腦海深處覺醒,可她卻還抓不住摸不著。

這個姐姐的聲音不錯,但是氣息不均勻,動作也散亂了,嬌俏有余而功法不足。盛慕槐腦子裏蹦出這麽一句話。可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麽想,就好像她曾經看過無數次絕佳的“叫張生”,所以自然而然地就能分辨出好壞。

可是她唯一聽過的戲只有前幾年廣播裏常放的《紅燈記》和《智取威虎山》而已。

“啪嗒。” 盛慕槐手上拎著的蘭花豆掉在了地上。

不遠處的女孩和那個叫“孟叔”的人立刻發現了她。

兩人回過頭來,孟叔將臉上笑容收斂,連痦子上的毛都翹了起來,大聲說:“哪裏來的小孩兒?快把你的手從行頭上放下來!扯壞了你賠得起嗎?”

說著還上手推她:“去去去,快出去!”

盛慕槐被推了個趔趄,卻不肯走,挺著背說:“我的家就住在這裏,你們是誰?”

看清了盛慕槐的臉,孟叔的動作倒停住了,心裏想:“這小孩兒扮上是個唱旦角的料啊。”

“孟叔,你別推她。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這裏原來是個舊倉庫,我們鳳山京劇團已經把這兒租下來了,過兩天整個劇團的人就搬進來了,你怎麽會住在這裏呢?” 丁笑蘭攔在孟東輝和盛慕槐中間,半蹲下來問她。

盛慕槐還沒開口,爺爺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孩子是我孫女。”

“爺爺!” 盛慕槐立刻轉身。

爺爺穿著磨毛了卻洗得很幹凈的藍布衫,臉色卻有些陰沉,顯得面上那條泛紅的大疤更猙獰了。

“原來是盛大叔的孫女。” 丁笑蘭說。

爺爺不答話,也不理那兩個人,牽起她的手就往大門口那棟破舊的小雜物房走去。

盛慕槐不解地擡頭,卻看見爺爺那雙任何時候都清朗的眼睛裏有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那看門的老頭兒!” 孟東輝喊道:“你管好你孫女,咱們這裏的行頭都貴重,是班主的寶貝,要萬一碰壞了你們賠不起!”

“你——” 盛慕槐想回頭,爺爺的手卻重重捏了她一下,把她領回了屋。

***

一進屋,視線就昏暗了許多。陽光也穿不過發黃的玻璃和糊在破玻璃上的厚厚報紙。

“爺爺,我給你買的蘭花豆。” 一進門,盛慕槐就把袋子遞給了爺爺。

爺爺看著盛慕槐,神色十分復雜,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

盛慕槐蹭過去撚起一顆蘭花豆,先吮掉表皮的味道,再慢慢咀嚼,最後吞下去:“爺爺,外面是怎麽回事?他們真要搬進大倉庫嗎?我們以後就有鄰居了是不是?”

小孩子,不管怎麽樣都是喜歡熱鬧的。

“他們是個私人戲班子,租了這個倉庫。老李和他們班主商量過了,我們以後還能住在這裏,平常他們出去演出就幫他們看看門。” 老李就是倉庫主人。爺爺頓了頓,又很嚴肅地說:“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以後你放學了就直接回屋,別和他們多接觸,知道嗎?”

“可是……” 盛慕槐想說說自己剛才神奇的感受,爺爺卻板起了臉:“吃完飯就去寫作業,你期中考的成績可退步到班上十五名了。”

盛慕槐沒吭聲,她沒有告訴爺爺王明與李大紅總是在上課的時候一左一右騷擾她,不是搶她鉛筆、本子,在她的課本上亂畫,就是推她椅子,擠她桌子。可是如果發出了響動,老師罵得總是只有她。

這樣的不公平,一個九歲的孩子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只知道不能告訴爺爺,不能讓他擔心。

吃完飯,心神不寧地做完作業,盛慕槐終於躺在了床上。

“叮咚,已檢測到滿足開啟條件,記憶重啟中……” 她剛一閉眼,一個悅耳的女聲就在腦海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