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濃郁的血腥味充盈了整個書房。

盛文愷寒白著臉站在原處,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

馥君的死,一直是他心中不願觸及的刺。他從背負著遼王交予的任務回到京城起,就明晰地告訴自己,過去的所謂婚約早已廢棄,雲靜含不再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而自己,也不再是溫文謙恭的白衣少年。

十年風霜侵染青春年華,他們失去的,不僅是安樂富足的生活,更是閑雅自如的心境和對將來的憧憬。

為了謀求生路而被迫改變,隱忍著壓抑著,自從家業敗落後,幾乎沒有過真正高興的時候。在聽到遼王的安排時,他也曾驚愕,甚至不敢想象當年文靜聰慧的靜含如今會是怎樣,然而為了不再蹉跎歲月,不再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他還是默默接受了下來。

對靜含,他是深懷愧疚的。

重逢是有意設計,關愛也別有企圖,他有許多話都不是出於本意。幾乎每一次,都是懷著復雜而又沉重的心情去看她。

不想虛情假意的時候,盛文愷會躺在青羅帳內,看靜含坐在床邊,慢慢地調制著小小銅爐間的熏香。

香息繚繞清幽,宛如蘭草間墜著清涼的露珠。

有時,她會請他再像以前那樣彈琴一曲,自己則橫笛相和。曲韻悠悠中,他與她仿佛可以暫時忘卻身份,好似又回到最初的歲月。

他有過簡單的想法,如果雲家冤案得以洗雪,靜含就能恢復自由的身份。

到那時,也許他們還可以再續姻緣。她就像一朵行將凋謝的花,不能再禁受風霜侵襲。

但這也僅僅只是朦朧而又虛幻的遠方燈火,尚未來得及靠近,便被濃霧籠罩,失去了光亮。

他一直以為靜含是死於遼王的命令,那是讓他無法也不敢反抗的力量。可是現在,倒在眼前的沈睿,卻在臨終前告訴他,自己才是殺害靜含的兇手。

而他盛文愷,這幾年中一直都跟沈睿聯系著,見面著,甚至與其一同飲酒品茶,從來沒有想過正是那雙執筆寫詩的手,活活勒死了靜含。

他無力地倒退了一步,耳邊嗡嗡作響,世界仿佛顛倒旋轉。

似乎有人在叫他,他茫茫然擡起頭,才發現是江懷越。

“剛才的事情,請你務必保守秘密。”江懷越沉聲道,“我會讓騰驤衛將他的屍首帶走。”

“那麽,如何向萬歲交待?”盛文愷吃力地問。

江懷越沉吟一陣,迅疾道:“就說他是畏罪自盡的,盛大人,你就是唯一的見證。”

“你,信得過我?”盛文愷恍恍惚惚地看看江懷越,又看著沈睿那尚未合攏的雙眼。

江懷越靜默片刻,道:“當此情形,我必須信你,你也必須幫我。”

*

天幕暗沉,寒星寥落。朔風卷過宮城,旗幟獵獵作響。

乾清宮中還是燈火通明,承景帝疲憊地撐著前額坐在幾案後,余德廣不無擔憂地在一邊勸說:“萬歲,您還是先休息一會兒,有什麽事情他們自然會通傳上來……”

“賢妃那邊還沒有消息?”承景帝緊鎖眉頭問。

“穩婆已經進了宮,陪在身邊。其余人都被清退了出來……”余德廣小聲道,“但小的安排了人盯著呢。”

承景帝長嘆一聲,不再發問。正在這時,殿外腳步匆匆,內侍奔來報說:“裴公公從長樂宮回來了。”

“傳!”

門扉開啟,裴炎神情緊張地進入內室,跪拜道:“萬歲,穩婆說賢妃娘娘腹中的嬰兒胎位不正,很是難辦。”

承景帝臉色晦暗,心中滋味復雜難言。如果先前沒有發生這些事情,眼下聽到這樣的消息,只怕他會心急如焚。然而江懷越說到的那個沈睿和賢妃的關系,令承景帝實在難以想象。

在他心中,金玉音一直都與其他妃嬪不同,氣質如蘭高雅淡泊,怎麽會……

“萬歲,其實有句話小的一直不敢明說……”裴炎猶豫了半晌,試探著擡頭看看承景帝,見他望向自己,便大著膽子道,“江懷越此人,早在賢妃娘娘還是女官之時,就對她存有覬覦,只是礙於身份沒敢行動。而後娘娘得到萬歲寵愛,他看在眼中,是既悔又恨……”

“裴炎!你怎麽能這樣惡意中傷江掌印?!”余德廣忍不住低聲呵斥,“毫無憑據的話,也敢在萬歲面前說?!”

裴炎見承景帝神情有異,更是擡起頭直視余德廣:“怎麽,他原先經常找機會與賢妃娘娘說話,很多人都看在眼裏,娘娘行為端莊不給他機會,誰知道他會不會懷恨在心,公報私仇?!要是你說我的指責毫無依據,那江懷越對賢妃娘娘的誣陷豈不是也一樣如此?!”

“休要再胡言亂語!”承景帝慍惱斥責,然而心緒更加煩亂了。

外面又有腳步聲迫近,內侍高聲通傳:“江掌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