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一場又一場的噩夢,讓相思幾乎無法分清自己到底是生還是死。

她其實根本無法入睡,只是宿昕擔心她悲痛過度,硬是讓仆人熬制了湯藥給她喝下,才讓她神思恍惚間倒在了床上。

雙眼沉重地無法睜開,起初她也有過一段時間的昏睡,只是不知道到底睡過去多久,迷迷糊糊中自己仿佛還在哭泣,等到又恢復意識的時候,枕頭都還是濕的。

即便吃力地睜開了眼睛,相思卻還是躺在那裏,動也不動。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還應該做什麽。

好像一切都成了徒勞,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以前遭遇再多的坎坷,忍受再多的痛苦,心裏有恨有愛還有牽掛。哪怕是當初倉惶無措離開京城,在大雪之中踽踽獨行,那時候的相思,盡管也在流著淚,可是,心還沒有徹底死去。

因為江懷越還在這個世界上。

即便當初傷心失落,覺得他始終都冷情冷性,不明白自己到底渴求著什麽,可是就算分開,就算想著這輩子再也不見他了,相思卻知道,他還在。

那時不管江懷越是在深宮高墻內,還是在官場應酬中,不管他是城府深厚,還是孤芳自賞,可是他畢竟與她一同存在著。她怨懟的時候可以恨他,痛苦的時候可以想他,然而現在,他們竟然說,大人不在了。

經歷過遼東戰場的同生共死,她以為最艱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再也沒有什麽會比那時候的艱難險阻更為可怕。盡管後來大人被貶南京,她也毅然追隨,因為相思覺得,她已經……是江懷越的女人了。

可是她還沒有真正跟他拜堂成婚,事實上就算因為兩人身份特殊,無法名正言順地成為夫婦,她還是一直期待著,有朝一日能與大人共對紅燭,同飲合巹。

就算是沒有任何人觀禮,得不到任何恭賀,只有他們兩個人,也無所遺憾。

本來就是她愛上他,他也呵護她,是雲靜琬和羅楨情意相融,別人如何看待如何評判,又有什麽關系呢?

可是現在他回不來了。

她恐慌得無以復加,卻又不肯承認不肯相信,硬撐著一口氣,不讓自己死去。

床頭的紅木箱子依舊古樸典雅,相思看了幾遍就哭了幾遍,終於在那天夜裏,她趁著仆人不備偷來了刀剪,緊閉了房門,在昏暗的燭光下,一下又一下,奮力撬開了那個箱子。

銅鎖落地的時候,她的心也隨之一震。

隨後,她用被硌得生疼的手,慢慢打開了箱蓋。

滿箱華光四射,金玉翡翠琉璃明珠,重瓣蓮花靜靜綻放,玲瓏蝴蝶成雙翩飛,金羽鸞鳳長尾飄曳……

她從未想到過,這個被大人一直帶在身邊的箱子裏,居然裝滿了精巧奪目的首飾。

那是他在身陷絕境時,才開口告訴楊明順的:若是身死無法返京,便請他去一趟府邸,取出那只封存的木箱,隨後一同落葬。

她紅著眼睛,將首飾一件又一件取出,緊緊地攥著攥著,再放在床上。

那是一整套的頭面。

還有那個許久未見,當年她為了剖白心意,在集市上買來的銀質盒子。她曾懷著多麽忐忑而赤誠的心,飛奔著追逐著,只為求他略有回顧。又是那樣傷心著倔強著,在遭遇拒絕後,獨自跋涉長街,在黑暗中行走遠去。

曾經嫣紅可人的紅豆,如今早已暗沉幹枯,可是那段青澀歲月的記憶如同洪流一般洶湧而來,讓她悲辛難抑。

不知道為什麽,在本該一塵不染的接縫處,散落了不少灰粉。

像是某種灰燼。

相思不知道這華麗的箱子裏為什麽會有灰燼,但是她卻知道,這一套頭面意味著什麽。

每一件首飾背面都打著寶慶齋的印記,那是全京城最好的珠寶店鋪。她在淡粉樓的時候,也收到過客人從那買來的禮物,只是小小一支簪子,流光溢彩的,就讓其他官妓看直了眼。

可是大人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準備了整整一箱子,他要這套頭面做什麽,從北京到南京,無論官場生涯如何起落不定,他一直……都帶著這滿箱金玉珠翠。

甚至是死,也要帶著它們入殮。

生不能得娶相思,那就孤獨走完終生,帶著送不出的求婚禮物,長眠九泉。

她再也抑制不住,抱著冰涼透骨的珠釵金簪,嚎啕大哭。

*

痛徹心扉的哭聲驚動了仆人,眾人聚在門口卻無法入內,正在議論之間,又有丫鬟驚呼說是繡花用的剪子不見了,仆人們更是大驚失色,圍在房門口連聲勸阻。

管家害怕相思自盡,急急忙忙叫人去找宿昕。沒過多久,宿昕心急火燎地趕到,望到仆人們還只是在門外圍著,怒從心起,一腳踹開房門,見相思哭得淚眼滂沱,床上遍是金玉首飾,心裏便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