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商熒說罷,見江懷越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心裏更是七上八下,只得道:“小人說是都是實情,那程亦白本來就自命清高,經常獨來獨往,我們對他真是知之甚少。更何況事情已經過去十來年……”

“當年你是親眼見到黎昇將他推薦給遼王的?”江懷越目光冷寂,“你可知曉黎昇為何會特意將他帶來遼東?”

商熒又苦思冥想許久,才道:“具體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說程亦白有才華,而且還幫他做了什麽事,總之是在遼王面前對他大力推薦。小人當時是在書房外的,也只是聽了大概,後來也曾問過遼王,但王爺並沒有回答,小人也只好作罷。”

江懷越沉默不言,商熒戰戰兢兢,不知自己是否說得不對,卻又聽江懷越問道:“程亦白是否提到過家中情況?比如,有無妻子之類的?”

“沒有。他似乎眼光很高,對尋常女子根本看不上。”

江懷越雙眉微蹙,過了片刻才揮手示意他暫時退下。

房門關閉,商熒被等在門外的副將再次帶走,屋內一下子寂靜了。

江懷越慢慢走到窗前,思緒紛雜。

黎昇,曾任兩廣總兵,是十四年前奉朝廷之命,清剿大瑤山叛民的領軍重臣之一。因“平亂”有功而受恩賞,禦賜蟒袍加身,煊赫一時。

可也就是這樣一位風雲人物,後來卻因其子貪汙軍款也受到牽連,從兩廣總兵的位置上被調去遼陽做守備,官運算是到了盡頭。此後他始終未能再得到重用,大約過了三四年之後,便以年老多病為由還鄉養病,不久之後病逝故居。

而那時的江懷越,剛剛被承景帝賞識,奔走於大街小巷為君王搜尋各種消息,以期贏得信任重用。

很難描述當他聽說黎昇在老家病故時候的心情,他甚至沒有見過這人,只是這個名字,從始至終都刻在心裏。

不願去想,也不能去想。

當年曹經義為了洗清他的身份,是動了不少腦筋才順利將他帶回京城的。從此以後,他不再是大瑤山“叛賊首領”的“孽子”羅楨,而是出身卑微的寒門少年江懷越。進入紫禁城後的每一個日日夜夜中,他都要以另一個人的身份生活,從姓名到籍貫,從情緒到愛好,什麽都是假的。

甚至不能流露半點鄉音,不能在父母家人慘死的忌日裏,給他們上一柱香。

他也曾恨極了那些下令攻山的人,然而當他真正執掌權勢後,三名奉皇命前去剿滅瑤民叛亂的大臣,死的死,老的老,只剩下一人仍居高位。他不動聲色地暗中搜尋一切可能扳倒對方的證據,最終抓到他縱容家人欺行霸市的把柄,以迅雷之勢將厚厚一疊密報呈送上去,看著承景帝臉色陰沉,直接下令將其革職查辦。

那名兵部侍郎至死也沒有明白,為什麽新近上任的西廠提督會如此敏銳地查出了他家的案子。當此人病死在牢獄中的訊息傳來的時候,江懷越正在皇城外的草場上,他什麽都不能說,只是跨上烈馬,由著它的性子馳騁於碧青草場,心境卻是一片空白。

而如今,卻又從商熒這裏得到了消息,程亦白,也就是沈睿、陶先生,曾經與兩廣總兵有交情,正是經由了黎昇的引薦,才到了遼王府中。

更關鍵的是,當初在南京時候,他曾問過沈睿為何會去了遼東,沈睿的回答卻是說自己前去遼東投靠親戚,通過親戚介紹,得以追隨遼王左右。

沈睿當然不可能是黎昇的親屬,那麽他為何非要在這樣的細枝末節上說謊?

江懷越眼神陰郁,視線緩緩下沉,落在了桌上的寒白劍刃間。

*

午後的太液池晴光瀲灩,貴勤走在白玉橋上,只望了一會兒湖面便覺目眩神迷,連忙定了定心神,跟隨前面的人往長橋那端走去。

橋那端早有十來人等候,都是他從內官監帶來的,見了他便問道:“僉事,咱們能去大殿了嗎?”

貴勤點點頭,指著他身前的那個太監道:“這位就是帶咱們去崇智殿的賈公公,娘娘叫咱們謹慎修繕,不要動靜太大。”

那賈公公又叮囑了許多,便帶著他們往崇智殿行去。

一路水光碧瑩暖風拂花,四周寂靜無聲,這一行人也不敢造次。迤邐行去,但見湖中與瓊華島對望著的另一島嶼上,有層層磚石砌起圓形城墻,拱衛著其間殿堂廟宇,形制別具一格。

“這就是團城吧?”身邊的隨同人員輕聲問。

貴勤點點頭,道:“據說裏面有前朝留下的瀆山大玉海,可惜我等都無緣得見。”

他們只是小聲交談,前方的賈公公已經斜著眼看了過來,兩人只好馬上噤聲不言。一路沉默著到了前方的崇智殿,引路的太監道:“進去吧,還缺什麽東西就出來叫我。”

貴勤感謝了一句,帶著手下進了崇智殿。眾人在內官監的時候早已看過圖紙,研究了修繕的步驟,只是真正見到這蔚為大觀的崇智殿之後,少不得又再度聚集起來商議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