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江懷越這一問,令得盛文愷原本雲淡風輕的笑意頓時凝滯了。

久在官場沉淪下僚,他已經習慣於掛上謙遜有禮的笑容,力求處處得當不惹是非。然而人們還是常以輕蔑的眼光來看待他。一個沒有靠山的年輕子弟,父親不曾給他掙下什麽蔭蔽,反而因為受雲家的牽連而沾染了汙點,官場中人最為世故,又有誰會把他放在眼裏?

甚至就連程亦白那樣的布衣幕僚,也總是不冷不熱地與他說話,仿佛在其眼中,他盛文愷毫無才幹,只配做些傳遞消息的瑣事,怎比得上他在遼王心中的重要程度?

“江大人問這話是什麽意思?”盛文愷雖心生不滿,但還是克制住了,“我與程先生各司其職,從不比較高下。”

江懷越不說話,只淡淡一笑。那笑容在盛文愷看來,竟含著無限的嘲弄。他忍不住又道:“不知大人今日有何要事相談?”

“說的就是要事。”江懷越道,“關於程亦白,我想了解得更多。”

盛文愷一皺眉:“他?大人不是跟他見過面了嗎?還想知道什麽?”

“他是怎麽成為遼王幕僚的?”江懷越凝視著他,問道。

盛文愷沒有料到他忽然問起此事,不禁道:“這……我不知道。”

“當真?”

“我何必騙你?”盛文愷蹙了蹙眉,“我也只不過拜見過遼王數次,那時程亦白早就在他府上,我又不可能去問他如何做了幕僚。”

“他祖籍何處?”

“祖籍?似乎是南方吧,至少聽口音如此,他從來不說自己的事情。”盛文愷說到此,不由道,“江大人為何對他特別在意?”

“我對他心存疑惑,必須要弄明白他的經歷。”

“那又何必找我詢問?大人不是曾經的西廠提督嗎?雖然被貶南京,總該還有些部屬……”盛文愷對江懷越始終還存著戒備,正在此時,卻聽一聲輕響,盛文愷聞聲回頭,竟見背後隔間之門已被打開,身穿淡青衣裙的年輕女子緩緩走了出來。

“你?!相思!”他驚訝地站了起來。

相思看著他,眉宇間郁色不減。自從那年他在靈位前拜祭過姐姐,黯然離開之後,她還是第一次再見到盛文愷。

四年前的夏末初秋,在淡粉樓的那場宴席間,初入京城的盛文愷雖也謙卑溫馴,但眼神明亮,顯出的是躊躇滿志。而今再次相見,他不但消瘦了許多,就連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了。

“盛公子。”相思朝著他行禮,正如當年重逢時一樣。

“你……怎麽也在這裏?”面對沉靜的相思,盛文愷卻顯得有些不安。

相思款款道:“我還活著,你應該早就知道。”

“我是知道。但是……”盛文愷重重嘆了一口氣,“你身份特殊,還是應該隱藏行蹤才是。”

“如果不是為了見你,我也不會過來。”相思看了看江懷越,又道,“我家大人跟您說的,也是我想知道的。”

盛文愷覺得匪夷所思:“你想知道程亦白的過去?”

她點了點頭:“是。”

“這和你有什麽關系?”他不禁打量了相思幾眼,覺得她與先前相比,似乎沉定幹練了許多。相思道:“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確定,他是否和宮中的金賢妃有私下的交往。”

盛文愷更覺不解:“他怎麽會和金賢妃有私下交往?”

相思見狀,便把當年程亦白施計將她騙出淡粉樓,隨後又有白裙女子出現,以貴妃手下的名義對她進行叱罵和威脅的事情講述一遍。末了,她又道:“在他們離開後,是姐姐發現了我被丟在那個無人的院子,將我帶回了淡粉樓……”

盛文愷乍聽到提及馥君,眼神一收,目光沉寂下去。“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相思靜默片刻,才低聲道:“就是她遇害前……她將我帶回淡粉樓後,與我發生了爭執,然後獨自離開……在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盛文愷怔然。

“盛大人,你對此事,是真的一無所知嗎?”江懷越道,“那個時候正是遼王入京為太後賀壽,他一路帶著程亦白而來。此事如果是遼王安排的,不管出於什麽目的,你也應該知曉一二吧?”

盛文愷面色難堪,不願說話。

“我姐姐離開淡粉樓後,只去了西廠還有藥鋪,此後……便被人擄上馬車。”相思說到此時,眼神負痛,呼吸沉重,“當天下起大雨,我苦於自己生病無力,沒有辦法親自去城中尋找姐姐下落。我也曾請人去左軍都督府找你,可是那裏的人卻說你奉命外出……”

她眼裏彌漫了水霧,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那驚慌失措無助無依的狀況下。

“你還記不記得,雲盛兩家還都在南京安閑生活時,中秋之夜你偷偷從家裏翻墻出來,為的就是來見我姐姐一面。”相思上前一步,語聲悲寒,“那麽多年以來,姐姐受盡折磨卻隱忍而活,因為她始終存有傲骨,不願卑躬屈膝任人玩弄。對於以前的生活,她幾乎很少念及,只因越是美好的過去,越令人心酸悲涼……可是當你出現在京城,每次我問到關於你的事情,她的眉間眼裏總浮現出羞澀的情意。那是我十年來不曾在她臉上看到過的生機,縱使她也對你心存疑慮,但我知道,是你的再次出現,讓她從那種行屍走肉般的生活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