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雖然相思說話輕言軟語,但其中蘊含之意讓那群年輕人都為之警醒,剛加入錦衣衛的那個做東之人馬上道:“相思姑娘說的對,咱們還是小心為上,得罪了西廠可不是花錢就能擺脫的麻煩。”

眾人也順勢閑聊起別的話題,歡聲笑談中,關於曹經義之死,以及江懷越與榮貴妃的坊間傳聞,很快就被他們拋之腦後。

相思在席間盡心作陪,直至他們宴飲玩樂結束,送出大廳,才返身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一關,樓下的笑鬧聲顯得有幾分空渺遙遠。

她站在那裏,原先壓制在心底的那種低沉的感覺慢慢浮湧上來。也說不出到底是因為之前的哪一句話,或者是,那些話都在她心間留下了印記,哪怕是她已經回到了房間,先前大廳裏酒席上的情景,還如在眼前。

相思慢慢坐到了梳妝台前,原先她是知道江懷越的義父就是前任東廠提督曹經義,也隱約曉得他們兩個關系並不親密,可是她怎麽也想象不出,大人會和曹經義的死直接產生關聯,甚至那些人還將曹夫人的死,也和他牽扯到一起。

她從來沒有見過曹經義,更沒有見過曹夫人,江懷越在她心裏,也是不可能與自己的義母有什麽過分的關聯……可是……

她怔坐了片刻,打開了紅木鑲嵌雲母的妝奩匣,馥郁清香幽幽浮湧。相思取出藏在裏面的藕荷色紅蓮香囊,將香料倒出,托在掌心。

她又不可遏制地想到了那時她受傷之後,江懷越親自為她敷粉遮掩傷痕的那個場景。

當時她緊張惴栗又心懷遐思,而且就曾經想到過,他的動作輕柔而嫻熟,或許是從小就在宮裏伺候妃嬪帶來的特性。

只是那時的小小腹誹,掩藏至今,再聽到了眾人口中的傳言之後,心情不由自主地沉落了下去。

——大人在宮中,此時是在做什麽呢?

這樣的問題,以前她很少去想,甚至避免去想。因為她在潛意識裏也明白,江懷越雖然在外權勢煊赫,倨傲不羈,可是一旦入了宮,就還是伺候皇帝的內宦。大人在她心目裏,永遠都是眉眼冷寂潔身自好,容不得他人半點踐踏與輕慢,看不上趨炎附勢諂媚討好之輩。

然而他回到了大內呢?在君主與貴妃面前,難道也是如此姿態?

如果不是,那他在自幼成長起來的昭德宮內,又會是以怎樣的神情與榮貴妃說話?她雖然到京城不算久,但也聽聞這位貴妃生性灑脫,恣意縱情,大人在她近前侍奉,是不是要格外小心謹慎,甚或是曲意逢迎?

……

許多問題,許多疑慮,得不到解答。她從來不願去打聽這些,也明白江懷越不會願意說起這些,但這些疑問確實存在心底,以前只是偶然想到,如今卻漸漸在意。

相思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眼前浮現的卻是當日他來到閨房,背著她站在這流光鏡前,沉靜溫柔,眼裏有浩瀚江海。

忽又覺得自己實在不該這樣患得患失,之前不是曾經問起過貴妃之事,得到的答案是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可現在為什麽又會惆悵?

她感到了自責。

——那些街頭巷尾茶余飯後的傳言,都是無稽之談罷了!

相思將手中的香料重新裝回錦囊,收納進了梳妝匣。

*

又是一輪旭日高升晴空,瓦藍天幕雲絲綿延,籌備已久的太後壽誕大宴終於到來。

因承景帝自登基以來一直以謙和仁孝之風示下,眾臣對於太後壽誕亦很是恭謹,承景帝聽著眾人齊聲贊頌慶賀的話語,心裏隱隱不是滋味,但臉上還是含著滿意的笑容。

壽宴雖是晚上才舉行,但相關事務眾多,江懷越和司禮監的余德廣等人從早上就開始忙碌不停。各方藩王平素沒有機會返回京城,而今趁著為太後祝壽的時機重回宮中,自然也少不得要人作陪伺候,再加上其他重臣貴胄和異國使節,光是將這些人安頓妥當就已經耗費了許多人力精力。到了午間,光祿寺開始忙碌,教坊司亦還在最後排演獻禮的八支曲目。各種事務紛至沓來,雖是事先早有安排統籌,但事到臨頭畢竟不能有絲毫怠慢與疏漏,江懷越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應對不時變化。

他受余德廣委托,前去光祿寺巡查了一番之後,又匆匆趕往相反方向。

畢竟太後不愛繁文縟節,在接受完各位藩王與重臣的跪拜賀壽之後,便按照計劃帶了眾多妃嬪與王公夫人前往嘉景園內賞花。江懷越趕到這園子時,太後已帶著幾位娘家女眷去了別處,他正待回轉,卻見遠處有人在梅樹之下朝他望來。

江懷越一怔,隨即上前拜倒:“貴妃娘娘。”

榮貴妃本來今日是不想來了,然而聽說惠妃身體不適不能前來,便又興致盎然,精心裝束了一番,才帶著太監宮女來到了此處。因太後與她素來不算親密,她見到太後帶著娘家人去了其他地方賞景,也並不像某些妃嬪那樣畢恭畢敬地追隨而去,而只是坐在陽光微淡的遊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