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兩側是茂密綿延的草叢,橫斜生長的細細草葉間,零星點綴著素白嫩黃的野花。相思趴在江懷越背上,始終還保持著不敢太過親昵的姿勢。
他低著頭不說話,走得不算快。
相思本來就大病初愈,經由這一番折騰後,著實有些累了。實在堅持不住的時候,就靠在了江懷越肩頭。他的腳步頓了頓,略側過臉看了看,見她似乎確實是精神不振的樣子,便沉默著繼續往前。
相思的呼吸就拂在他的頸側,輕微而又清晰,像初春城內綿綿柳絮飛過臉龐的感覺。
江懷越的心緒有些雜亂,那忽深忽淺的氣息以及她呼吸的聲音,都在觸碰著他的靈魂,偏偏相思的身子比開始時候更加綿軟無力,整個人都好像纏住了他一樣。
他強行定了神,板著臉道:“你怎麽回事,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冷……”
“冷?不是已經披著鬥篷了嗎?”江懷越並不傻,覺得她是有意這樣子。相思可憐兮兮地道:“大人,我可是剛剛生過病,虛弱得很。”
——在船上扇我耳光的時候怎麽看不出虛弱?!
江懷越在內心回嘴。
相思好像察覺到了,連忙又道:“京城真冷,去年我在南京這時候還穿著單羅衫呢!”
“回去之後,喝點姜湯。”他一邊走,一邊說。話語出口之後,又有點後悔。
為什麽會講這樣不符合身份的話?顯得格外婆婆媽媽……
江懷越還在質問自己,相思卻懶散地嗯了一聲,好像根本沒放在心上。江懷越心裏不快,不免加重了語氣:“不要敷衍了事,如若不然,你這虛弱的身子又得生一場病!”
她這才拖長聲調應著,又埋怨他:“您自己才要當心,袍子都濕透了。”
“我不會像你這樣弱不禁風。”
經歷過那麽多身體的折磨,如果也像她一般,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纏著大樹的藤蔓垂落下來,相思隨手摘下一片經秋不敗的碧綠葉子,說道:“以前在南京的時候,有一個姐妹說,在她的老家,很多人都會用樹葉來吹曲子。大人你聽說過嗎?”
這個隨意問出的問題,卻讓他陷入沉默。
相思不明所以,以為是他不知道,便告訴他:“她是來自湘西的,據說那一帶山林綿延,望都望不到盡頭呢。”她又起了好奇之心,問道:“大人您之前不肯說家鄉在哪裏,現在能告訴我嗎?”
江懷越的腳步更慢了幾分。
家鄉……這兩個字,就像帶血的利刃,刺在心間,留下了永遠無法痊愈的裂痕。
“我現在……還不想說這些。”
相思愣了愣,隨後道:“既然這樣,那您什麽時候願意跟說了,就來找我吧……”
這樣退讓成全的回答,卻讓江懷越更為悵然了。
*
水岸邊風浪起伏,那艘花船搖晃波動,所幸還未被吹走。江懷越望了一眼高高的船板,吩咐她抱緊自己,又攀著纜繩與船舷,費力地將相思背了上去。
花船內杯盤狼藉,已全然沒有開始時候的精巧雅致。
相思扶著船壁慢慢坐下,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一幕,再看看江懷越,不免產生不安。她鼓起勇氣又問:“大人,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只是碰巧經過,我辦事回來偶然遇到的。”他怕相思不信,刻意強調道,“我是被君王傳召進宮有事要做……”說到此,忽然想到了之前接到的命令,不由道,“我最遲後天就要出發去保定府了。”
相思愣了愣,半晌才道:“為什麽?”
“萬歲有旨意,要我去查辦事情。”公務上的事情,他還是不願說得太過清楚,相思也沒有追問。她只是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那您,要去多久?”
江懷越沉默片刻,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相思很是茫然,他要去保定,為了什麽去,什麽時候回來,她一概不得而知。可是又問不出口,或者他自己也無法回答。
江懷越見她神情黯淡了下去,蹙了蹙眉,轉身望向窗外灰茫茫的天雲湖色。
她可能根本沒有想過,如果真的跟了他……面臨類似的情形會更多。他有太多不可告人的機密事宜,也會不分日夜隨時接受皇帝下達的旨意而匆匆離去,她如果跟著他,可能有更多的時間是要忍受獨自等待。
甚至,目前來說,她都沒法公開身份。
“你有沒有想過……”他才猶豫著開口,卻聽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相思竟然扶著船壁又搖搖晃晃地朝他走過來。
“大人,那您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她認真地道。
江懷越又是一怔。他以為,她會不讓他離去。因為經由之前的不愉快之後,兩人能夠平靜相對還沒多久。
可是相思卻補充道:“您剛才淋了雨受了寒,而且,我看您臉色也不好。如果不盡快休息一下,萬一生病了又怎麽出去辦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