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江懷越反問:“怎麽,你姐姐已經想與他談婚論嫁了?”

“不是不是!”她趕緊解釋,“是我自己多心,想著盛大人年紀也不算小了,卻說自己還是單身一人,怕他家有悍妻,卻來我姐姐那裏解悶,到時候姐姐陷入情網卻抽身不得,白白浪費了情意。”她又無奈地笑了笑:“像我們這樣的身份,即便盛大人真的並無婚配,又怎麽可能明媒正娶呢?我和姐姐都身在樂籍,一日脫不了幹系,一日就與尋常百姓不同,或許到這輩子終了,也是在教坊司度過的。”

江懷越目光沉寂,看風中黃葉簌簌搖落,一如既定的人生軌跡。

她說話的時候還算平靜,只是言語背後隱藏的淒涼是他可以感知的。相思和馥君因父親獲罪而進入教坊,從無憂的童年時期開始,或許就注定這一生都無法擡頭做人,明艷歡笑的背後是遭人唾棄鄙夷的官妓身份。而他們這些內宦,同樣也是如此,甚至在某些程度上說,還不如她們。

官妓有可能脫離樂籍,嫁入良家,盡管或許只是千裏挑一的好運,卻至少給了那些沉淪於孽海的少女一點期盼。

可是內宦……從身份,到身體,只要受過刑,進了宮,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成為普通人的可能,更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樣成家、立業。

“大人,您在想什麽?”她見江懷越獨自出神,試探著走到他身後,小聲問道。

他回過頭,正對著那純凈的目光,內心竟有一種恍惚之感。然而他很快收斂了情緒,將心沉在千丈深海,低聲道:“公務上的事,你無需知曉。”

這一日他在城南小院並未逗留多久,相思想同他說話,可是江懷越似乎比以往更為寡言,只是待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先行離去。

相思被送回淡粉樓的時候是很失落的,可是這份失落無人可說,無處可訴。第二天是從南京一起被征調到京城的朋友設宴邀請她和馥君的日子,她打起精神前去赴宴,在宴席間得知這位朋友遇到了賞愛她的男子,對方竟能不顧世俗眼光,花重金走關系,助她脫離了樂籍,從今往後再不屬於教坊司了。

眾姐妹們為之歆羨落淚,相思在席間始終都愣愣怔怔的,馥君察覺到了,也沒多言語,只是在臨近結束時將她拉到外面,詢問原因。相思支支吾吾地道:“沒什麽原因,只是替她高興,也為自己感傷罷了。”

“你有心上人了?”馥君一針見血地發問。

相思心頭一驚,急忙掩飾過去:“哪有啊,我就是胡亂想想。這才來京城多久,怎麽可能有心上人……”

“為什麽我聽說你近段時間經常出去?好像是北鎮撫司的一位黃大人邀你去家中?”馥君嚴肅地看著她,“前些天你還受了傷回去,是不是?也是因為那個人,才惹禍上身了?”

“幫他查訪一個案子嘛,不小心遭遇了賊人,姐姐不要擔心,傷已經好了。”相思輕描淡寫帶過,想要再回房中入席,卻被馥君一把拽住。“你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女子,他堂堂錦衣衛,需要你去查什麽案子?再說,即便真用得上你,為什麽又不安排妥當,卻讓你遭遇賊人?這一次僥幸無事,你還打算跟他廝混下去?”

相思紅了臉:“什麽廝混下去,只是這位大人願意找我聊聊天而已,並不是姐姐想的那樣。”

馥君卻冷眼相看:“聊天?!你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哪天這位黃大人再邀你出去,我想同行見他一見。”

“他最近忙了,不太會再來找我。”相思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給出了答復,馥君還待追問,屋內有姐妹出來找她們,只好就此結束了談話。

這一天席散結束,相思才回到淡粉樓,就有人進來找她。她看到此人,就認出正是平素江懷越派來接她出去的那一位,相思心中喜悅,可那人卻並非來接她出城,而是呈上了一個小巧而精致的錦緞盒子。

“這是我家大人送給您的。”

相思愣了好一會兒,生怕自己聽錯了。江懷越竟然送東西給她?她起初覺得難以置信,繼而又想著,裏面不知是什麽,也許是又要指派她去做某些事情的密函?

“大人他,沒說什麽嗎?”相思看著那錦緞盒子,忐忑問道。

隨從搖搖頭:“他只是讓小人將東西交給您。”隨後,便告辭離去。

相思回到樓上關起了房門,偷偷地打開了盒子。

大紅織金的錦緞簇擁著碧青潤透的翡翠滴珠耳墜,赤金打造出的一連串流蘇精細如花絲,指尖撫過,有一絲顫動縈繞心頭。

她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才坐到了梳妝台前,對著鏡子,慢慢地將耳墜戴了起來。翠色流淌,金絲輕搖,像春日裏滿是碧綠的濛濛雨幕,嫵媚著,嬌俏著,天然而成的清透生機是抑制不了的泉流潺潺,洗濯了塵世繁華,盡含天真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