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方笙發覺自己陷入了兩難之中。

一方面,她很清楚伊久島是這一場“時疫”的罪魁禍首。

是他布下瘟癀陣,造成蠱蟲肆虐,害得大晉接連敗退,無數晉人戰死沙場。

而她出現在這裏,只是為了從源頭上解決蠱蟲,同時避免母蠱在失去主人後,陷入毫無節制的瘋狂繁衍之中。

另一方面,她又因記憶裏的少年而感到動搖。

想起的片段越多,她就越覺得,伊久島不應該是如今這副癲狂又歇斯底裏的模樣。

就算她有心想否定二者的關聯,男人卻對她的習慣與癖好了如指掌,若不是曾在一間牢房裏久住,又怎麽能知道的這麽清楚?

即使她還是覺得陌生,但這或許就是歲月帶來的隔閡。

在這一刻,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會不會是……大家一直以來都搞錯了?

會不會是……伊久島並不是自願成為瘟癀陣的陣眼,而是被迫?

她知道這想法既幼稚又可笑,可她就是忍不住要為記憶裏那個一會兒嫌她傻,一會兒嫌棄她膽子小的少年開脫。

“……我不知道在那一別後,你身上發生了什麽,”她小聲說道,“但我願意盡我所能來幫你。”

伊久島只是沉默的盯著她看,直到有別於“流螢”的另一種振翅聲在洞窟內回響了起來。

二人一齊擡頭,在鋪天蓋地的蟲影中,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白、滇!”

在男人現身的那一刻,伊久島原本尚算清明的眼睛裏已變得一片赤紅,他身上的咒符像活過來了一般,如蟲子般在身上爬行,而身下大陣中的血色則越發濃郁,隱隱有了沖天而起的勢頭!

血色流螢騰空而起,山壁血管突土而出,對準那道可恨的身影殺了過去。

沒有對峙,沒有廢話,二人甫一碰面,便迅速廝殺在了一處。

紅與黑,正與邪。

數不清的蠱蟲撕咬在一起,被撕碎的翅膀與殘軀如雨滴般從空中落下。

陣陣紅芒在石板上激蕩,伊久島渾身青筋暴起。

他在天賦上與白滇相差太多,哪怕占據了地利,雙方也不過是勉強僵持。

“……把腰間的瓷瓶給我。”他沙啞道。

方笙愣了片刻,不知是否該依言行事。

此時白滇的蠱蟲已經占據了上風,眼看就要鑿穿血色蟲網。

“方笙!”伊久島轉動眼珠,死死的盯著女子,“你想我死在這裏嗎?!”

方笙……

方笙!

“方笙,”記憶中的少年無奈的瞥了她一眼,身上的傷痕深可見骨,“你再這麽發呆下去,咱倆都會死的。”

身體比腦子更快的動了起來,女子撲上前去,從男子的腰間翻出一只白色的瓷瓶。

“拿過來,”伊久島催促道,“喂給我!”

方笙的腦子一片混沌,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可此時已經容不得多想,只能將瓶中的紅色液體倒入了男子的口中。

“哈哈哈哈哈……”咽下猩紅的液體,低啞的笑聲從伊久島的口發出,他眯著眼凝視著面前的女子,眼底透出了一股無法掩飾的快意。

“骨碌碌。”

白色的瓷瓶從方笙的手中脫落,現實與記憶的違和感越來越強。

“啪嗒。”

一滴血色的雨水砸落在她的腳畔,在堅硬的石板上留下了一縷青煙和不淺的坑洞。

“別動。”

伊久島躺在原地,指揮著血色流螢遮擋在女子頭頂。

方笙跪坐在地,腐蝕萬物的血雨自她頭頂分開。

“這洞窟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伊久島掃過她顫抖的手指,“雖然付出了不少的代價,但是值,不是嗎?”

這麽說著,他把目光投向了在血雨中飄搖的蟲群,“起碼,我終於能贏過他一次了。”

山崖頂上,白滇被蜂擁而至的蠱蟲團團圍住,血雨瓢潑,蟲群的外層正在飛速減少,再不多時,便會徹底將群蟲蛀光。

若是放在南疆,白滇自然不怕互拼消耗,然而此地是在中原,某種意義上,還是在伊久島的腹內。

於是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塊油紙布包著的方形硬物,對準遠處的石板,擲了過去。

“嘭!”

硬物穿過聚攏的蟲群,砸在厚實的蟲屍上,滾落到了方笙的腳邊。

此時包裹在外層的油紙已因紅水變的千瘡百孔,露出了藏在裏面的木板。鬼神神差的,方笙向它伸出了手——

“別碰!”伊久島暴喝一聲,眼珠子死死的盯著那包裹,仿佛裏面有什麽洪水猛獸。

方笙的手霎時停在了半空。

“別碰它……”男人顫抖了起來,臉上肌肉不住的抽搐,“別去看它……”

血水沖刷著油紙,將最後一層障礙褪去,露出了木板的真容。

那是一幅一刀一刀刻出來的版雕,像是被人長久的把玩過,許多毛刺都已被磨去,棱角也變得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