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將手中的抹布擰幹,方笙將洗凈的布條搭在了庭院中的細繩上。

“小笙大夫……”

微弱的呻(吟)從身後傳來,女子轉過身去,就見在破敗的屋檐下,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躺在一床舊褥子上,對著她吃力的伸出了手。

方笙放下手頭的活計,從院子裏的石台上收起裝滿器具的布袋,邁過低矮的門檻,走入了同樣破敗的正堂。

這是一間不知廢棄了多久的破廟,矗立在最中央的泥塑上半身不翼而飛,只留下了依稀能看出點彩漆的底座,就連鄉裏最為長壽的老人,也不知道裏面供奉的到底是城隍還是哪裏的野狐禪。

破廟不大,卻被格外精心的打掃過,多余的雜物都被清理出門,只為了空出更多的地方放置更多用稻草和舊衣物堆就的“床鋪”。

一走進屋內,方笙就放輕放緩了腳步,在特意空出的走道兩旁,躺著一名名面黃肌瘦的村人,他們大都骨瘦如柴、雙目緊閉,唯有輕輕起伏的胸膛證明了大限未至,只有少數人在聽到動靜後還能撐起眼皮多看一眼。

方笙小心翼翼的在老婦人的床鋪前蹲下,把隨身的布袋放到“床頭”的小木凳上鋪開——這些小玩意兒和擋住漏風破洞的木板都是她同行人的傑作。

“……小笙大夫。”老婦人強撐著睜眼瞧她。

縱使方笙的實際年齡比在場大部分都要大出很多,然而大家看著她這張鮮嫩的面皮,那些子敬稱就卡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最終選了這麽個折中的稱呼。

“哪裏不舒服?”方笙溫聲問道。

老婦人吃力的指了指的腿部。

女子見狀掀開了厚實的棉被,露出了老人枯瘦的一雙腿來,只見那蠟黃的左腿上有著一個個棗大的黑紫色坑洞,隱約能看到藏在裏面的爛肉。

方笙先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個方型的錦盒放到一旁,然後抽出布袋裏的小刀,對準腐爛處剜了下去。

星星點點的綠意透過下刀的位置滲入老婦人的腿中,阻隔了刀片帶來的痛意,等到紫黑色的腐肉落入備好的碗中,女子將手按在傷處,再擡起時,左腿已恢復如初。

“啊……”

老婦人發出了一聲喟嘆,凹陷的兩頰稍顯紅潤,皺起的眉頭恢復了平坦。

方笙把盛著腐肉的碗移開,幫老婦人掖了掖背角。

“要我幫你再做一個新的嗎?”

溫潤的男聲從身後傳來,女子聞聲看去,就見一道頎長正倚在門邊。

來人生的格外英俊,穿著與晉人截然不同的靛藍色服飾,官話說的極為標準,卻喜歡在尾音處稍稍上鉤,顯出了其人的與眾不同。

“白滇。”方笙叫出了他的名字。

“原來的那個快滿了。”白滇瞥了一眼方凳上的錦盒,“最多兩日,裏面的肉就會被啃幹凈。”

方笙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她和白滇是在數日之前碰上的。

說出去大概會讓不少熟悉她的人驚掉下巴,但方笙離山之前,曾對自己行醫的路線有過極為慎重的思量。

大晉被西蠻與金鰲島夾擊,南北兩端皆陷入戰火,可偏偏,這兩地也是“時疫”肆虐最為嚴重的地方。

按照方笙原本的打算,她會先前往上京,再抓住機會南下行醫,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她還沒走出幾步便碰上了率隊支援五龍山的韻瑛。

有了素問派坐鎮上京城,她的行程就變成了直接南下,一邊趕路,一邊救人,然後在某個村莊裏,偶遇了北上的白滇。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後,方笙在村人的千恩萬謝之下走出村莊,就被人長臂一伸,給攔在了官道之上。

白滇幹這事並不是見色起意,想要調戲一下這位呆呆的姑娘,而是為了——問路。

照他的說法,他被晉朝太子請去上京治病,然而領路的使者走到半路上,徹底被“時疫”給嚇破了膽子,趁著他有一天晚上出去找草藥,竟然收拾細軟跑路了!

使者可以獨自逃命,白滇卻不可以。

身為蠱王,就算再不情願,他也得幫伊久島收拾這個爛攤子。

為怕自己偏離方向,他一直沿著官道前行,即便如此,中途也走了不少冤枉路,這才有了攔人問路的一幕。

彼時西蠻已經軍臨上京城下,在得知前方已變為戰場後,思量再三,他決定放棄原本的計劃,選擇了與方笙結伴同行。

“外面都在說,戰事快結束了。”白滇說道。

他與方笙分工明確,後者治病救人,他則在外搜尋童年舊友的蹤跡。南□□有的打扮一開始確實造成了不小的阻礙,但在西蠻攻入晉土後,他這樣的穿著反而能迅速撇清與那些蠻人的關系,也算是因禍得福。

對於大晉勝利的原因,外面眾說紛紜。

就算偶爾有一兩條靠譜的消息傳來,也會在一傳十、十傳百中徹底變了模樣,最後傳到白滇耳朵裏的時候,內容已經變成了“盤古大神從天而降,一斧子砍掉了西蠻王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