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和惡心,李晏攏了攏身上的鬥篷,跟著一隊軍士走過遍布屍體的戰場。

那日幽州城一戰後,西蠻的大軍便叩開了大晉的國門。

縱使有五龍山弟子力挽狂瀾,然而修士對修士,凡人對凡人是戰場上不成文的鐵則,縱使李溪客心中有百般怒火,也只能發泄到文氏兄弟身上。

不出半月,這些曾經望著天塹興嘆的蠻人就已君臨上京城下。

幽州城破後,李晏見到了太多張熟悉的面孔,只不過他們都從記憶裏的笑臉變成了毫無生機的鐵青,只能任由他拖著卷著屍身的草席,埋進了一個個坑洞裏。

李業的墓,是他和李溪客一起挖的。

那一日,這對已經無比陌生的堂兄弟沒有刀劍相向,而是用手一點一點的挖開了黃土,將那個不肯瞑目的男人送入了墳塋之中。

墓碑是李溪客削木成板,再一筆一畫寫出來的,李晏將額頭磕出了血,卻連撫摸一下都伸不出手。

他知道,哪怕只是沾一下,對於父親都是一種褻瀆。

埋葬完李業,李溪客頭也不回的走了,從始至終,他沒有再跟堂兄說一句話。

而李晏帶著滿手的泥土,找上了文子真。

“你要加入收屍隊?”白面書生目光如炬,像是要看到他心底,“你是柳千易的弟子,又是人教傳人,只需要做一名旁觀者就夠了。”

然而,李晏沉默良久,最終只說了一句“這是我的家事”。

文子真對此不置可否,但他到底也沒有硬攔著,默許了青年出現在打掃戰場的隊伍裏。

李晏不知道自己是否騙過了這名感覺敏銳的金丹修士,但他確實需要一個避開所有耳目的機會。

西蠻軍隊在大晉境內高歌猛進,看似柔弱的晉人在國難當頭之時都變成了硬骨頭,伐晉軍連下三城,守城軍民竟無一投降。

男人打光了就女人上,女人死凈了,半大的孩子們拿著農具沖上城門,恨不得從每個人身上都咬下塊肉。

仇恨這種東西,似乎是無師自通。

然而,抵死反抗挽救不了晉軍的頹勢,在內憂外患的夾擊下,所有的放手一搏都變成了負隅頑抗。

一開始,李晏需要對照著紙人上的陣圖,小心翼翼的尋找著正確的方位,到了如今,陣圖已經烙印在了他的腦海裏,就像他們攻陷的每一座城鎮。

其實李晏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贖罪還是單純只是想找件事來讓腦子無暇多想,就像他也不知道這陣法成型後會有怎樣的發展。

他只是學會了“逆流而上”。

“嘶。”

火石摩擦的聲響從身畔傳來,一點火苗陳舊的煙鬥上亮起。

“今日會下雨。”走在李晏身後的老蠻人望天陰沉的天空如此說道。

受了潮的煙草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平日裏令人退避三舍的黴味此時卻蓋過了戰場上沖鼻的血臭。

“下雨的話,那個放火的小子就囂張不起來了吧。”壓低的聲音裏充斥著掩藏不了的竊喜,一名扛著草席的強壯蠻人把目光從路邊的斷肢上移開,舔了一下嘴唇,“如果仙師大人撕碎了他,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搶到一塊。”

會來幹收屍這臟活的蠻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食腐的習性,李晏曾無數次見到他們貪婪的啃食著晉人的殘屍,有時候勁頭上來了,就連已方的屍身也不放過。

“收起你那副饞相,”老蠻人抽了口煙,惡狠狠道,“統領有令,未時全軍總攻,到時候這破地還是現在鬼樣子的話,你今晚就會進鍋!”

此言一出,李晏腳步一頓,下意識的望向了上京城的方向。

縱使他所在之地距離那座皇都還有數裏,卻仿佛能嗅到記憶裏浮世繁華的香氣。

“楞著做什麽!”一塊滾燙的硬物敲上了他的後腦,揮舞著煙袋鍋的老蠻人踹向他的小腿肚,“還不快去打掃?!”

李晏踉蹌了一下,這才發現整個收屍隊只剩下了自己和老者,連忙瞅準一個沒人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走了過去。

一直走到老蠻人看不到的拐角,他才解下了身上的錢袋,從中數了十七枚銅錢出來。

他師從陣法大成的柳千易,看圖識陣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那神秘人留下的陣圖乍看繁雜紛亂,讓人找不到入手之點,仔細推敲卻會發現是由無數個小陣環環相扣而成,每一個都正好卡在了他所學之中,是以布置起來竟然有種得心應手之感。

他手中的銅錢被稱為通魅,經過萬人手,沾過童子眉,是阻斷陰氣的寶器,也是布置封魂陣的必備之物。

說來諷刺,這十七枚通魅正是柳千易賜下,讓他平日裏練習陣法所用。

顧名思義,封魂陣最大的作用便在這“封魂”二字上。

布陣者須以通魅布下小七關,再佐以真陽涎,將引入陣中的遊魂封在小七關中,陣中陰鬼便永生永世難覓出徑,只能不停在七關之內徘徊,直到陰氣散盡,徹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