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拿蘸飽了清水的毛筆在朱褐色的顏料裏攪了攪,楊鴻軒將調好的“血水”眼都不眨的潑向身上的名貴布料。

微暗的水漬透進了漂亮的織錦,加之褐色裏帶著的微黃,比單純的紅色更像血液幹涸後的痕跡,幾可以假亂真。

看著在衣襟上鋪開的“血花”,青年想了想,隨手沾了點還未幹透的“血水”往臉上胡亂抹了幾下,擡手把規整的發髻揪亂,還就地臥倒打了個滾。

透過澄澈的江水,他確認自己已經從貴氣王侯變成了落魄公子,任誰來看,都會覺得他飽受折磨,遭逢大難。

這可真是下血本了。

他當初糊弄那幾個重臣的寶貝閨女時都沒這麽用心過。

在心中暗贊自己果真是幹一行愛一行,上京城第一渣男整裝待發。

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目標不再是什麽千金小姐、傾城花魁,而是一名跟他淵源頗深的男性,而他要展開攻勢的地點也不是什麽皇家宴席、野外踏青,而是一座十分簡陋的茅廬。

勉之,楊鴻軒,你可以的!

掬了一把江水給自己拍出了一腦門“冷汗”,康樂郡王躡手躡腳的接近茅廬,鬼鬼祟祟的探出了頭。

只見在簡陋的茅廬旁有兩座緊挨著的墳塋,一把破爛的油紙傘被樹在墳包前面,取代了墓碑的位置,穿著一身孝服的少年正在為墳塋前的碗裏更換清水。

好機會!

趁著少年拎著木桶起身,楊鴻軒側躺在地,雙目緊閉,面無血色,一副重傷倒地的模樣。

以這個姿勢,他清楚的聽到了少年鞋底與地面摩擦時發出的細小聲響,那步伐由遠及近……然後擦著他走向了江邊。

“嘩啦。”

這是水桶入江的聲音,片刻之後,那步伐聲又響了起來,由遠及近,然後……又擦著他走回了茅廬!

我呔!

被完全無視的康樂郡王有點慌。

他這麽大一個人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正常人都要過來看一看吧?

視若無睹是怎麽個情況?

想到這裏,他偷偷的睜開了一條縫,卻見墳塋前的空地上空空蕩蕩,別說人,連片樹葉都沒有。

竟然真的不管他就走了!

姓楊的,你沒有心!

同樣姓楊的郡王大人麻利的爬起來,貓著腰跑到茅廬外,雙手巴住窗戶沿,腦袋升起,眨著一雙眼睛往裏望,就看到孝衣少年坐在陰暗的廬內,正用手邊的竹片,紮著一把傘。

他的手很巧,在近兩尺長的水竹上鑿出了方孔,置入做好的木質肖舌,再以楊柳木旋出正反兩個圓台,定下了傘頭和傘托。提起放在腳邊的小刷,少年仔細的為已經初具雛形的傘杆與削破成片的毛竹龍骨塗上桐油,放到了備好的晾架上。

茅廬內沒有床,除了占去小半空間的架子,只剩一張八仙桌,而桌上則鋪著數張裁好的皮紙和許多骨瓷小碟,楊鴻軒僅是粗略瞧瞧,就認出了朱砂、鉛白、胭脂、石青、雄黃等顏料。

楊戩拿起一只畫筆,凝視著空白的皮紙半晌,又放了回去。

楊鴻軒覺得到自己閃亮駕到的時候了。

於是他把右手在被“血水”糟蹋的衣衫上使勁沾了沾,然後猛的把手伸進窗口,“啪”的一聲按在茅屋內,在側壁上留下了一個血淋淋的手印。

維持著掛在窗邊的姿勢,楊鴻軒暗想“這回他總不能裝沒看到了吧”,然而直到他掛到腰酸腿痛,也沒有一聲詢問響起。

覺得自己這把老身子骨可能要完的康樂郡王艱難的站起身,往屋內一看——好家夥,那個小白眼狼連頭沒擡!

當然,也不是無動於衷,只見少年抽出一根削尖的毛竹,眼看就要對著他的腦袋擲——

“且慢!”

生死存亡之刻,顧不上四肢酸痛,楊鴻軒動如脫兔,一下子翻進了屋內,若無其事的跟少年一揮手,“好早啊,吃了嗎,表弟?”

其實眼下既不早,也不是飯點,但最後那聲“表弟”成功挽救了他的腦袋。

楊戩慢騰騰的把竹片放回架子上,明明面無表情,卻令差點血灑茅廬的某人感受到了若有似無的不情不願。

楊鴻軒眨眨眼,告訴自己那是錯覺。

不然他可能要奪路而逃。

“表哥來找你呢,是有一件大事,”他嬉皮笑臉的湊到八仙桌前,湊懷裏抽出了塊杏黃色的絹布,展開捧到了楊戩面前,“你瞧。”

少年不想理他,奈何視線被這塊絹帕擋了個嚴嚴實實,就見上面被人用娟秀的字體寫著“誰若九十七歲走,奈何橋邊等三年”,落款是“願與軒郎天長地久”。

“不不不,這是拿錯了!”見少年轉身又去抽竹片,楊鴻軒趕緊把可疑的定情信物收起來,重新掏出了一塊,結果一打開,落款變成了“弱水河畔夏冬秋”。

就這麽一開一收,楊鴻軒換出的帕子縫起來都能糊傘面了,正主才被他從衣袖裏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