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寒流滾滾,鉛雲密布。

一枚晶瑩剔透的雪花自翻滾的烏雲中跌落,隨著呼嘯的北風飄下九天,穿過破敗腐朽的孤城,越過四處搜尋的人群,落在了一只沾染著泥土的手上。

那只手修長有力、骨結分明,指肚側覆著一層薄繭,白皙的肌理泛著玉質光澤,虛虛握著一根慘白冰冷的人骨。

沾在手指上的半片雪花慢慢融化,留下搭於在枯骨上的那半猶自綻放,成就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交疊。

手的主人穿著白色的單衣,同色的外服被鋪在地上,柔軟的布料包裹著根根白骨,偶爾有點點土沫混入其中,又被他伸手細致的抹掉。

“這座城很古怪,似乎並非由人力所搭建。”

站在少年身畔的人說道,衣角上的墨竹隨風搖動。

“肖師叔發現城內樓宇會隨時變動,懷疑此地是由城外通天石碑伸出來的幻象,只是層次過高,才能以假亂真。”

將手中的骨頭放入鋪開的外衣,少年恍若未聞。

微北生也不在乎他毫無反應,繼續說道:“倘若真如肖師叔所想,通天石碑恐怕大有來頭,然而就算是師千凡師叔也瞧不出它的跟腳來歷,只說此城是一座精妙絕倫的法陣,可惜打神鞭出,陣法自破,種種奧妙也變為泡影。”

沒有擡頭,楊戩將另一根白骨擦凈收好。

“我與雲臻搜遍了整座大殿,還是沒有找到關於上古仙人的半點線索,”微北生搖了搖頭,“能拿到打神鞭,此人出身闡教的可能性極大,然而封神之後,仙凡有別,門派譜系也多有流失,到了現在,已是無頭公案。”

說白了,道門這麽想搞清楚仙人來歷,還是為了天庭的下落。

雪下大了,簌簌降下的雪片落在少年的肩頭,他手中動作不停,仍是充耳不聞的模樣。

擡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微北生望向陰翳的天際,“據李溪客師弟來信,他和淩師妹追擊楚允三人找到了一處名為落霞谷的地方,疑似是壁畫上的山谷。”

楊戩收斂屍骨的動作一頓,冰涼的雪花在指尖融化。

“我收到消息便去查了一查,才知那谷中因常年布滿紅霞才得有此名,只是附近鄉民都傳谷中藏有真仙,世代不敢接近。”

聽到此處,少年纖長的睫毛抖了抖,偶有雪片掛在上面,便顫悠悠的飄落了下來。

“前方來信,盟中已經決定讓所有人撤出此地,前往落霞谷。”微北生偏了一下頭,“你不去嗎?”

把最後一塊骨頭放入外服,楊戩這才開口,“用不上我。”

終於等到他回應的微北生搖了搖頭,“郡王殿下說,官家想見你一面。”

用外服將男人的屍骨包好,少年拔出地上的傘,盯著上面的殘破牡丹看了一瞬,“楊某三年孝期在身,不便沖撞官家。”

三年孝期?

微北生聞言一怔。

羅纓公主仙逝已久,孝期早就過了,楊戩口中這三年……自然是要為何尋雙守的。

何尋雙與羅纓公主私奔一事秘而不宣,為了皇室威嚴與公主名節,大晉不會承認,何家無法開口,這對父子永不相稱,形同陌路。

微北生從未從楊戩口中聽到類似於“爹娘”的稱呼,然而這世間情分,也不僅僅局限在一個稱呼上。

想到這裏,他嘆了口氣,“吾輩修道中人,從不講究入土為安。”

“公主講。”

將油紙傘束在身後,楊戩抱著斂好的包裹,他的腰間掛著半截斷劍,對著已經積下了一層白雪的去路踏出了第一步。

一陣寒風襲來,吹亂了微北生鬢間散發,在洋洋灑灑的雪中,少年遠去的身影宛若一柄孤劍,單薄、蕭瑟卻銳利又堅定。

青年突然覺得,或許這位楊師弟最終會走的比他、比何師兄,都要更遠一些。

“遊說失敗了?”

遛龍的考雲臻恰逢路過,他和璃龍一左一右伸出腦袋,把微北生夾在中間,那場面格外滑稽。

“人家淩師妹和郡王都沒管,就你一個勁兒的操閑心,要是我,也會離你們這群太華山渣男遠遠的。”

深吸一口氣,微北生懶得跟這位不著調的師弟爭論自家宗門到底“渣不渣”這種根本說不清的問題。

憑本事打的光棍不叫渣!

“行了,別跟你楊師弟冷酷的背影纏纏綿綿到天涯了,”在奈何橋前左右橫跳的考雲臻湊近了他,小聲說道:“我剛剛遛璃璃的時候聽到了一個極為震撼的消息。”

璃龍配合著點頭,仿佛真的聽懂了。

“我聽說,那個萬年家裏蹲玉柄師伯,出山了!”

玉柄真人氣勢洶洶的沖上山的時候,被加了第三回 水的羊湯還沒涼。

一路上,所有目睹了這位金丹真人身影的修士臉上都露出了如夢似幻的表情,不約而同的打聽起了今夕是何夕,在明明確確的得知沒有穿回三百年前後,又一致認為自己可能還在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