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九月十五,雲湖之上,煙波浩渺。
天色才剛蒙蒙亮,采蓮女們便坐上了搖搖晃晃的小船,一點一點靠近矗立在水面上的朵朵蓮蓬,尋找最為飽滿殷實的那一個。
此時正逢伏蓮采摘的末尾,鼓鼓囊囊的蓮蓬由青變黑,只需一雙巧手持鐵剪取下,再用小刀刨開蓬身,便能取出一顆顆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蓮子。
將一顆剛采下的蓮蓬湊到鼻下,梳著小髻的少女與同伴嬉笑起來,陣陣歌聲飄揚出去,融入了這水天一色當中。
在這歡聲笑語之中,有一艘扁舟緩緩駛進過來,船上之人頭戴鬥笠,撐著一支長篙,輕輕巧巧的一撥,便躲入了蓮叢之中。
“阿妹,去哪裏呀?”
剝著蓮子的姑娘沖她喊道,青蔥的指尖與碧綠的蓮皮相映成趣。
“去湖心島。”撐篙人答道。
“湖心島去不得哩。”另一個剪蓮蓬的姑娘說道,“島上的人明日要辦喪事,這幾日呐,都兇得很。”
撐篙人聞言擡了一下鬥笠,露出了一張明艷的臉,“沒事,我不怕。”
見她如此回答,采蓮女們也紛紛笑了起來,抓起船上剛采下的蓮蓬,一個勁的往來人舟上丟,一邊丟還一邊唱起了歌。那歌聲清亮無比,尾音卻纏纏綿綿,直送著撐篙人消失在了水天一色之中。
載著一船的蓮蓬,撐篙人接近了湖心的府院,此時朱紅色的正門大敞,寫有”雲湖侯府“四個大字的牌匾下,一隊侍衛正在巡邏。
來人支著船篙剛碰到水邊的礁石,就有身穿錦袍、腰佩繡刀的人圍了過來。
“祖祭期間,外人禁止上島。”
領頭的侍衛長著一張瓜子臉,眉目清秀,卻面含厲色。
誰知撐篙人似是沒有聽見,長篙一抖,將扁舟穩穩的停在了岸邊。
見狀,領頭人沉下了臉色,對左右吩咐道:“侯爺有令,冒犯祭祀者格殺勿……!”
還沒等他說完,一道黑影自撐篙人手中射出,正中一名侍衛拔出的佩刀,隨著一聲脆響,那雪亮的鋼刀竟應聲而斷,斷裂的刀刃打著旋斜飛出去,沒入了身後松軟的土地裏。
“啪!”
侍衛握刀的右手抖個不停,只剩半截的刀柄落在地上,而那斷裂之處,竟然鑲嵌著一顆完整無缺的蓮子。
“格殺勿論?”
撐篙人擡手摘下頭上的鬥笠,上下打量了領頭侍衛一眼,“若我算是冒犯祭祀,那你豈不是閑雜人等?”
“……大小姐。”看清來人的面容後,侍衛首領面色一白。
“莫秋聲,數年沒見,你倒成了了不得的人物了。”把手中的鬥笠往船上一扔,淩玥擡步走上了礁岸,“動不動就拿著雞毛當令箭,讓人聽著可真是害怕。”
她嘴上說著“害怕”,臉上卻似笑非笑,那模樣竟令莫秋聲想起了死去多年的老侯爺。
他藏在衣袖裏的手顫一下。
“大小姐,我暫且還是尊稱您為大小姐。”男人將手臂向後掩了掩,“您已經被侯爺劃去了宗名,彭長老有令,不許您再踏足雲湖一步。”
“不能踏足雲湖一步啊。”淩玥聞言點了點頭,“這我倒是頭一次聽說。”
說完,她向前邁出一步,只是一步,便跨到了男人面前。
縮地成寸!
“你!”莫秋聲頓時大驚失色,手下意識的握上了腰間的刀柄。
一拔,紋絲不動。
“莫秋聲,我記得死鬼老爹提拔你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贊你有忠義之氣、仁義之心。”鼻尖僅有一線之隔,淩玥右手食指穩穩的壓在男人手腕,“其實我那老爹小時候被拉去做過當今官家的玩伴,跟著一群酸儒沒學到幾滴墨水,繞著圈子說話倒是會了個十成十。”
“忠義之氣?仁義之心?”她嗤笑一聲,“這後面的真正意思,你這榆木腦袋怕是半點也沒聽懂。”
“那便請大小姐賜教。”男人沉聲回道,眼角余光掃過蓄勢待發的手下。
“那我今日便教你個乖。”淩玥眉毛一挑,似是半點沒注意到逐漸靠近的侍從。
“我爹的意思是——”
繞到身後的侍從舉起了刀,少女壓著男人手腕的食指嵌入了對方的血肉。
“你莫秋聲不過是我淩家養的一條狗。”
她的聲音輕柔又乖順,宛若在低聲訴說著衷情。
“而一條好狗,是不能對主人吠一聲的。”
在這一刻,看著少女與老侯爺四分相似的面容,莫秋聲遍體生寒,“停——!”
“停?”淩玥一歪頭,“晚了。”
最先出現的,是紅色。
艷麗的、透明的、揮灑的紅。
也是從侍從身上迸發出來的紅。
持刀的青年緩緩低下頭,不可置信的看著突然出現的道道傷口,身體控制不住的向後仰去,手指松開,繡刀墜下,落在了少女擡起的左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