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八月初五,宜出行、嫁娶,忌破土。

“什麽狗屁黃歷,一點都不準!”

李晏惡狠狠的將手裏的歷法本摜到了桌面上,過大的力道讓本就岌岌可危的木桌發出了“吱吱嘎嘎”的悲鳴,在散架的邊緣反復試探。

“客官……?”站在一旁的店小二顫顫巍巍,提在手裏的茶壺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想起自己正待在人來人往的茶攤,原本氣勢洶洶的李晏身體頓時一僵,用眼睛余光瞟了瞟坐在桌對面的少年,小聲嘟囔:“看什麽看?沒、沒見過人發脾氣嗎?”

“小的不是害怕您發火,”店小二聽覺靈敏,“小的是怕您沒錢賠桌子,老板娘說了,拍壞了賠二兩,不二價。”

一張破桌子要二兩,你們怎麽不去搶?

被店小二鄙視了一把的李晏一口老血梗上心頭,剛打算頂回去,就想起自己腰間那個格外羞澀的荷包,頓時所有的火氣都煙消雲散。

他確實賠不起二兩一張的桌子——路費全在對面那個看戲的混蛋手裏。

見他熄火,店小二趕緊給桌上的杯子加滿粗茶。誰知他加到李晏這杯的時候,滾燙的茶水剛倒進粗瓷杯,就見一道裂紋在杯上蔓延,好端端的杯子一下子就裂成了兩半!

滾水鋪滿了木桌,迅速向李晏淌去,後者趕忙向後躲避,匆忙之間腳下一絆,竟連人帶椅子翻倒在地。

“客官!”

店小二連忙去扶他,卻忘了手裏還提著銅壺,只聽“嘭”的一聲,李晏的腦袋直直的撞上了滾燙的壺底,一邊燙的齜牙咧嘴,一邊疼的眼冒金星。

“哎喲,”自覺闖了禍的店小二連忙把茶壺放到桌上,嘴裏一個勁兒的道歉,“對不住,真是對不住啊。”

大概是看夠了他的洋相,原本老神在在坐在原位的少年終於舍得站起來,走到他跟前蹲下,伸手拍了拍李晏的臉頰,“喂,晏哥,還活著嗎?”

而躺在地上的李晏則頂著滿頭的金星,像塊破布麻袋一樣被對面的少年拎了起來,放回了椅子上,還聽著對方滿不在乎的對店小二說:“沒事,他習慣了。”

在這一刻,李晏悲從心來。

不是因為少年信口胡來,而是因為他說的都是大實話。

他,李晏,堂堂大晉朝參軍都護之子,從出生起,就一直在走背字。

要說他到底有多倒黴,喝涼水塞牙縫都是小意思,凳子少個腿、床板說塌就塌也是時時有,就連天降橫禍也經歷了好幾遭。

那真是不看黃歷倒大黴,看了黃歷倒小黴,一天十二個時辰,每個時辰都能測出一個“兇”字來。

如果能有一個時辰是“平”,那一定是老天爺眷顧。

然而,老天爺眷顧不眷顧沒人知道,倒是李晏能長這麽大,有一個人功不可沒,那就是方才坐在那裏看他耍猴戲的少年,他的親堂弟李溪客。

與相貌平平的李晏不同,李溪客不僅生的唇紅齒白,還是個福星。

從小到大,無論李晏被多大的衰事砸中,也無論多少人被他的黴運折騰的人仰馬翻,這位主不僅絲毫不受波及,還能時不時嘗點甜頭,可見本身運勢之強。

身旁有著這麽一位福星大爺,衰運纏身的李晏總算是抱著堂弟的大腿磕磕絆絆的走到了如今。

搭著堂弟的手站起來,李晏抖了抖衣袖上的水珠,目光一偏,瞧見在距離他和堂弟五步遠的地方,有兩名少年對桌而坐,一人著月白,一人著墨黑,二人皆側對著他,半點交談也無,似乎素不相識。

從李晏的角度來看,二人均皮膚白皙、輪廓俊秀,氣質卻大相徑庭。

身著月白衣衫的少年坐姿端正,捏著茶杯的手指修長有力,背著一把靛藍色油紙傘,眼眸半垂,似是在寧心靜氣,而坐在他對面的墨衣少年則神色陰郁,雙手握拳放在腿上,微微駝背,對於面前盛滿茶水的杯子則是碰都未碰。

大概是李晏的目光太過明顯,墨衣少年猛的扭頭,狠狠的瞪向他。

單說長相的話,即便是用“艷若桃李”來形容他也不為過,這人男生女相,眉宇之間透著難言的姝麗,只是目光卻利的像刀子,恨不得將偷窺之人千刀萬剮一般,戾氣橫生。

“唔!”

下意識的後仰躲了一下,被抓包的李晏趕緊轉回頭,特別慫的趴在了桌子上。

“韓焉!”一旁的李溪客不僅看到了堂兄的窘態還認出了另一人的來歷,“早有消息說他要參加本次聚英會,果然不錯。”

“韓焉?那個績溪韓家的長孫?”怕聲音傳過去,李晏壓低聲調後還捂住了嘴,“韓家不是垮了嗎?”

李溪客聞言一挑眉,隔著堂兄對上那少年的目光,竟是半點不懼,“是垮了沒錯,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只要他韓焉沒死,這世家的名頭固然名存實亡,倒也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