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4/7頁)

“秀才。”譚盛禮端著茶杯,輕輕拂去上邊的茶泡,語氣甚是溫和。

見兩人有話說,劉莊松了口氣,輕輕拖著凳子欲往後邊挪,譚盛禮道,“劉兄不用顧忌,聊聊家常罷了。”

看他自始自終不曾變過臉,待劉莊態度和善,劉子俊臉色漸漸好轉,又問,“你們來綿州是參加鄉試的?”少有鄉試舉家搬遷的,他們家是沒辦法,鎮上來綿州趕考的秀才路上出了事,爹娘放心不下他,死活要跟來,饒是如此,弟弟妹妹都在村裏,像譚盛禮這樣拖家帶口的還是少見。

“是。”

“答得如何?”劉子俊又問。

譚盛禮從善如流,“略有瑕疵。”

這算什麽回答?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麽算略有瑕疵,劉子俊面露不喜,卻也沒細問,既然摸清楚底細,劉子俊就開門見山道,“我不知道我爹看重你什麽,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拉我來,只是綿州城大,多的是沽名釣譽之人,我爹心善,難免受人蒙蔽,他在綿州沒什麽朋友,既認可譚老爺品行,還望你莫欺瞞他。”

說話時,劉子俊溫和的眼底射出冷光,劉莊在邊上欲言又止,譚盛禮絲毫沒有惱怒,溫聲道,“在你這年紀,能考上秀才的不多吧。”

他看劉子俊年紀,頂多比譚振業和譚生隱大點。

劉子俊脊背坐直,雖未吭聲,從他臉上譚盛禮亦知道答案,問道,“家裏可還有讀書人?”

劉子俊端著臉,“沒了。”

“村裏可有其他進學的?”

劉子俊不答,劉莊忙插話,“有四個人年紀同子俊差不多,他們都在鎮上私塾啟蒙的。”

“他們考上秀才了嗎?”

劉子俊眉頭皺了起來,隱隱覺得譚盛禮意有所指,他不作聲,劉莊回答的,“有兩個人過了縣試,有個過了府試,院試落榜了,咱們村就子俊是秀才。”全村的秀才,很受歡迎,這次來綿州,很多人都贈了錢財,甚至有幾位德高望重的老爺看重子俊,要把女兒許配給子俊,他問子俊的意思,子俊說門第懸殊太大不好,要等鄉試後再看。

哪曉得到綿州後,情形變了,棄了書本,整日在外和友人吟詩作對,連……有的事,想起便是諸多心酸,他背過身,掖去眼角的淚,也就這時,譚盛禮盯著他的手多看了兩眼,雙手皸裂,長滿了凍瘡,有些甚至化了膿,分外恐怖,譚盛禮起身,站在窗邊喚譚振學將家裏備的凍瘡膏拿來。

劉子俊咬著唇,臉色有些泛白。

重新落座後,譚盛禮和劉子俊說道,“你能從中脫穎而出,定有過人之處。”接著,譚盛禮問他讀書時的作息,劉子俊看了眼邊上眼圈泛紅的劉莊,徹底敗下陣來,老實說起他讀書的日常,他五歲跟著村裏的童生啟蒙,去私塾是他奶奶的意思,老太太是寡婦,在村裏受盡冷臉,聽童生說他是讀書的料,咬牙送他進了鎮上私塾,那時他八歲,天不亮就要起床,自己走很遠的山路去鎮上,冬天到家時都天黑了,回家還要寫功課,常常到半夜才能睡……

許是茶味苦澀,許多往事又湧了上來。

夏日暴雨傾盆,走到半路便要找躲雨的地兒,有天雨勢不減,他害怕書被雨打濕,偷偷藏在別人家的屋後,搬石頭擋著,回家後父親心疼他淋了雨,他卻更覺得歡喜,至少書還好好的,還有老太太,他堂兄弟眾多,老太太獨獨最疼他,時時告誡自己用功,為劉家爭口氣。

他考中秀才那年,老太太欣喜若狂,在院子裏坐了整整一宿,清晨就去村裏炫耀去了,旁人羨慕,老太太愈發覺得揚眉吐氣,哪曉得入冬得了場病,沒挺過去,死前拉著自己的手,說還想再活兩年,活到他考上舉人,為劉家娶個城裏小姐回家。

後來,他整日忙於看書,準備鄉試,不曾考慮過親事,直至進綿州……

回憶到這,他眉頭緊鎖,臉漸漸沉了下來,“不知譚老爺何意?”

是嘲笑他不像以前刻苦卻妄想考過鄉試嗎?

綿州讀書人多,滿大街的秀才,在村裏他炙手可熱,進城後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不應酬結交些好友,他日落榜,連個安慰自己的人都沒有,多結交些人,就算自己落榜了,友人上榜,有個舉人朋友臉上亦覺得有光啊。

譚盛禮知道他懂自己的意思,耕讀人家的孩子,沒有不吃苦就能走到這的,譚盛禮說,“縣試是整個縣的讀書人參加,過了縣試,沒人敢松懈,因為府試有四個縣的童生參加,競爭更為激烈,而過了府試,人人更為刻苦,因為院試的人更多,學識更高,鄉試為各州最高的科舉考試……怎麽到鄉試時,刻苦努力的人反而少了?”

最後句話譚盛禮沒有說,劉子俊卻聽得懂,他眉頭緊皺,臉上盡是茫然,是啊,明明參加鄉試的人最多,試題最難,努力的讀書人怎麽反倒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