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2頁)

到後代再讀書時便輕松容易得多。

抱著這個想法,他批注得極為詳盡,且越寫越投入,家裏來人也全然不知,還是譚佩玉站在桌邊喊,他才回過神,“何事?”

“村裏的鐵生叔來了,說找父親有事商量。”譚佩玉小聲說,“還拎著禮,想來是有什麽事麻煩父親。”

譚盛禮聽人說起過趙家的情況,趙鐵生共有四兄弟,父親是個秀才,他十幾歲就過了府試,只待考過院試就能成為秀才,老秀才死後,兄弟們也支持他繼續考,不知為何,總是差點運氣,次次都落榜,幾年後,兄弟們看他科舉無望就和他分了家,不再供他考科舉。

他不死心,偏要考。

今年快五十了,也還是個童生。

十裏八村出了名的老童生。

“他在哪兒?”

“在門口,我請他進堂屋坐,他說什麽都不肯。”譚佩玉也無奈,老人的性格固執,說是怕鞋子弄臟她家院子,死活要在外邊等,她也沒辦法。

譚盛禮沒見過趙鐵生,他以為會是個精神矍鑠,氣質溫潤,衣著質樸的老書生,但看到門口那個駝著背,面容枯槁的老人時,他愕然。

趙鐵生遠比想象的要老很多。

“譚老爺。”見到他,趙鐵生露出局促來,手緊緊攥著籃子,飽經風霜的臉難掩忐忑和不安,“我,我看到譚少爺他們趕牛車去鎮上了,我……”

譚盛禮邀請他進屋坐,趙鐵生急忙搖頭,“不用,不用,我……”

他顯得很緊張,這種緊張,譚盛禮在很多人身上看到過,但趙鐵生的緊張遠比其他人更甚。

“趙兄,外邊曬,還是進屋坐著說吧。”

這聲趙兄,讓趙鐵生擡起頭來,皺紋縱橫的眼角浸出些許濕潤,“我,我就是想讓你幫我看看文章。”他是黔驢技窮了,從十幾歲到五十歲,除去給父母守孝的幾年,心思通通用在了學習上,年輕時大家夥都說他年少有為,樂得巴結奉承他,待過了四十,所有人就轉了風向,看他的眼神透出不屑來。

連幾個兄弟都勸他放棄科舉,踏踏實實種地。

他不甘心啊。

有些事情,只要放棄就永遠夠不到了。

“譚老爺……”趙鐵生張了張嘴,緊張得說不出來。

譚盛禮嘆氣,“不管什麽事,進屋坐會吧。”

院子裏有幾只小雞在啄食,大丫頭蹲著身看得稀奇,太陽照在她鵝黃色的紗裙上,譚盛禮喊她,“大丫頭,去陰涼的地方玩,小心中暑了。”

大丫頭仰頭,看到他,眼睛驟時明亮有光,“祖父,不讀書了嗎?”

大丫頭黏人,最愛跟譚盛禮出門,奈何譚盛禮從早到晚守著譚振興他們,少有閑暇,這會看譚盛禮有空,便牽著譚盛禮要去外邊玩,譚盛禮揉揉她腦袋,柔聲解釋,“家裏來客人了,待會祖父帶你去外邊好不好?”

大丫頭撅嘴,看了看趙鐵生,又看譚盛禮,乖巧地點頭,“好。”

“這是趙爺爺。”譚盛禮給大丫頭介紹趙鐵生。

大丫頭聲音清脆地喊,“趙爺爺。”

趙鐵生拘謹地應了聲,手探向籃子裏的點心,譚盛禮拉住他,“進屋說話吧。”趙家家境他有所耳聞,這般太破費了,他讓大丫頭自己玩,領著趙鐵生進了堂屋。

進屋後,趙鐵生顯得愈發局促,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譚盛禮給他倒茶,茶葉是自己去山裏采的,茶味更重,譚盛禮就愛喝這種後味苦的茶,醒腦。

茶香四溢,帶著浮躁的心跟著平靜下來,趙鐵生垂眸,如實道,“我知道生隱那孩子這邊溫習功課就經常留意他了,時不時的會找機會考他,感覺他功課突飛猛進,便是那手字都工整有力得多,想來都是譚老爺的功勞,我自十幾歲就過了府試,旁人都說我年少有為,前途無量,結果卡在院試這道關卡幾十年。”

回想過往種種,趙鐵生百感交集,“人生還有多少個幾十年啊,我也是沒法了,還望譚老爺幫幫我。”

見他面露哀戚,神色悲痛,譚盛禮不禁想到自己孫子了,天資聰穎,十幾歲就是舉人了,照理說考個進士不成問題,誰知心性不堅定,整日與那些沽名釣譽的友人來往,沒幾年就墮落了,待他醒悟時,已是將死之人了。

趙鐵生的持之以恒是許多人所沒有的,這份心性,值得人尊重,他道,“待我看過再說吧。”

趙鐵生小心翼翼地抽出籃子裏底部的紙,幾十年來,他做的文章不少,他是想全搬過來的,又怕耽誤譚盛禮時間,便只拿了些他認為好的文章和詩來。

有些紙張的字跡已經模糊了,紙張甚至朽了,趙鐵生不好意思的解釋,“屋子漏雨,有些遭了殃。”

“不礙事,能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