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人間】

戲台上需要鬼,後世成為魂旦,現在還沒分生旦凈末,但在梨園子弟排演的歌舞中,有扮演男鬼女鬼的劇情。關於鬼神的故事有很多,男鬼或剛烈勇猛或愚蠢,女鬼則多是嬌柔可憐,還有僧道捉鬼的故事,兩教都創造了不少。鬼怪的小故事無數,這些東西排演成劇目,演員總要演的像鬼才好,

三個伶人是男子,技藝非凡(技藝不好的皇帝記不住),平時醜角也演得,貴公子也演得,壯士也演得好。還會諸般口技,除了男聲女聲外,就連飛禽走獸,風雨雷電都學的極像。

皇帝親自給他們指點了一番,沒說原因,也沒說帷帳裏面睡的是誰。

但優伶和奸臣最善於察言觀色,揣摩人家的心思,不用細想也能猜出來。坊市間無人不知三庶人的冤屈,衣服雖然是太子和皇子的常服而非禮服,不會顯出身份,但左右一看,看是三個人,又要披著頭發鬧鬼,就懂了。

三人互相一商量,都用腳尖點地走出苦練多年的鬼步,雙肩一沉,雙手一垂,脖子放松往下耷拉著腦袋,翻著白眼看人。仨人之中有一個打散了長長的黑發,把整個臉都擋住了,走著走著忽然停下,原地旋轉起來,竟分不出前胸後背,轉動的平滑流暢,像陀螺一樣。配上月光、無風的夜、遠處的鳥叫蛙鳴,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李隆基都打了個冷顫。高力士在旁邊給他披上大氅,一言不發的靜靜站在旁邊。以前皇帝的任何行動都有史官跟隨記錄,今天格外不同,皇帝換了便裝,高力士悄悄的安排了這件事。

李隆基登上高台遙望,心中思緒萬千,除了王氏之外,他所有的妃子都單純可愛,尤其是武氏,和她的姑祖母一點都不像,她似乎全無心機,活潑燦爛又很快樂,真實,單純,毫不掩飾。

一直以來,他都偏愛武惠妃和她所生的兒女們,但她好像沒那麽好。太子謀反或許是李唐難以避免的一件事,我也幹過兩次。絕不會立武氏子做太子,這一點大臣們說的沒錯,李義府錯了。果如他們所言,太子是被武惠妃構陷,他怎麽會穿著甲胄入宮呢?章懷太子的故事他沒聽過?如果不是武惠妃構陷,他僅著甲胄卻沒有帶兵馬,也不是沖著朕前來,又怎麽能算是謀反呢?今日,試她一試。

高力士始終謹慎且一言不發的跟在皇帝身後,如影隨形。

三個優伶做足了準備,其中一人嘴裏學著風聲,風聲先是很小,隨後是狂風,呼嘯的狂風如泣如訴。

夏末的天氣依然炎熱,宮中又很安全,窗子沒有關上,夜風穿過房屋才舒服。

第二個人加入其中,學起了猿啼。平日裏聽猿啼有些煩躁刺耳,要聽應在三峽中聽,乘船而過時,聽兩側懸崖上的古猿鳴叫不止,那聲音哀切,草木生長在懸崖絕壁上,猿猴攀爬其中,聲音在空曠的峽谷中回響。站在船頭向上看,天有涯,向下看,水流洶湧。風浪之可怕,讓人們開鑿樂山大佛想要鎮壓水浪。

第三個人則卷著舌尖,含含糊糊的喊著:“冤…冤殺我也…”

他們仨聽見女人的驚呼聲,又看到遠處的高將軍晃了晃燈籠,示意他們撤退,就魚貫而走。

武惠妃驚懼萬分,偏要佯裝無事,第二天精神有些飄忽不定,還能撐著若無其事的談笑,承歡侍宴。

因其心虛,不敢告訴皇帝。

李隆基把花鳥使新選進宮的民間美人擱在旁邊,看都沒看。

和寵妃共眠一夜,她始終什麽都沒說。這才確認,其中必然是愛妃搗鬼,正常情況下,倘若她問心無愧,一定會哭哭啼啼和皇帝說自己見鬼了好怕怕。以前看見月下花影中有個白貓串過去,她沒看清是貓,都會受驚纏著自己。看公孫大娘劍器舞,都覺得寒光驚人。

他最討厭有城府的女人,心裏若能藏得住事,就令人不愉。

過了幾日,見惠妃神色稍安,李隆基心中有種受騙的屈辱,又讓那三個人在武惠妃窗口外徘徊了一刻。

武惠妃正在失眠,忽然又聽到一陣陣狂亂呼嘯的風聲,還有一些淒厲的,宮中絕對聽不見的鬼哭,猛然睜眼,透過帷帳看到遠遠的窗口外站著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這人腳不沾地的飄走了,隨即又出現了一個人。人類走路都有起伏,這樣平滑的移動,似漂浮似無骨的行動,好像只有鬼才能做到。

她悚然坐了起來,薄綾子抹胸已經被冷汗濕透:“李瑛!太子!你想要什麽?你們三個關系最好,李瓊又勇武……”她解釋的氣短無力。

伶人:???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

事涉皇家隱私,真的很怕死,高將軍說不會死人,皇上不怕這事傳出去。那也不成啊,亂說話會容易死人的。

他們仨什麽都不說,只是半哭半笑的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