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分流水(23)

桓行懋不露痕跡地回絕了她:“嫂嫂,這些都是下人的分內事,何須勞駕您?”說著,很是輕松地岔開了話,“大奴可喜歡我買給他的玩意兒?”

“喜歡。”嘉柔極快地應道,“我知道有人會替他清掃幾案,只是,我想進去看看。”

她的語氣飽含憂傷,很容易讓人產生那仿佛是想睹物思人的錯覺。

桓行懋已起疑:“嫂嫂是想念兄長了?”

嘉柔點點頭。

兩人正說著話,長廊那有仆從探頭探腦的,桓行懋看到了,喝了聲:“鬼鬼祟祟的做什麽?”

仆從臉垮著:“奴剛發現迷叠香不知道被誰給拔了去,花圃那光禿禿的,二公子,等大將軍回來奴婢們怎好交待?”

“是我拔的。”嘉柔靜靜道,桓行懋大出意外,愣片刻,揮手示意仆從先退下了,“嫂嫂這是……”

“沒什麽。”嘉柔冷不防問道,“大將軍是去西北了嗎?”

桓行懋很自然頷首:“是,”眼中疑惑不已,“兄長沒跟嫂嫂說?”

嘉柔實在從他臉上找不出破綻來,她只能道:“我想進去看看。”

她若進去,桓行懋總不好也跟著,叔嫂之間,共處一室到底要避嫌。

“既然這樣,那請嫂嫂稍候,我來拿幅輿圖就走。”桓行懋很利索地進了值房,果然,不多時嘉柔見他持了卷輿圖出來,沖她一致意,做了個“請”的動作。

這就是他日常和公府屬官們處理政務的地方,嘉柔嗅的到筆墨清香,淡淡的,經年不散。此處窗明幾凈,即便他不在,也無人敢怠慢。

案頭的書卷擺放得整整齊齊,嘉柔跪坐下來,看著眼前一件件器物,如此靜默。燈盞不點,狼毫未執,此間的主人不在,她有些走神,幾乎忘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

窗外一聲鳥鳴滑過,嘉柔不禁扭頭看去,窗格那似乎還晃動著搖曳枝影,她能想象出,那鳥的爪子是如何奮力一蹬,振翅而去。

隨意翻了翻案頭書卷,沒什麽異常,倒是一疊便箋滑落出來。嘉柔撿起,那上面,不過三字--姜令婉。

嘉柔愣住了。

像是拿這三字練習,有行有楷,或飄然,或挺勁。明明她的名在唇齒間流轉時,平平仄仄,婉轉其間,偏偏他像是有意為之,有幾張狂草寫得恣肆彪悍,一如涼州的風。

嘉柔忽然像生了很大的氣,紅著臉,把這些字撕得粉碎丟進了竹簍子裏。

他休想再騙她深情。

她以為自己不會這麽生氣了,但此刻,一口氣跑到長廊盡頭,嘉柔還是覺得生氣極了。她大口大口呼吸著,因為憤怒,喉嚨裏像含著塊炭,她似一頭被惹毛了的小馬駒,恨不得現在就見到他,問一問他,為什麽要如此虛偽?

一個大男人,為什麽要這麽虛偽?

嘉柔想咬他,咬得他鮮血直流,咬得他渾身作痛,就像涼州的鷂子用尖利的牙齒劃傷對方。

想著想著,她就忍不住哭了。

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紅著眼,人冷靜下來,到馬廄牽了匹馬,徑自朝公府大門口走去。

“夫人……”門口的侍衛自然要攔她,嘉柔很不客氣,“我要去北邙山。”

侍衛看她神色不佳,忙沖另一人打個眼神,那人便飛快地去找桓行懋了。

這邊正僵持不下,桓行懋匆匆趕來,賠笑道:“嫂嫂需要什麽,我讓人去辦。”

“我想去北邙山一趟,給我姊姊和兄長燒些紙錢。這個清明,我沒能去北邙山。”嘉柔拎著轡頭,一瞥桓行懋,“我不要人跟著,你覺得,我兄長希望看到大將軍府的人嗎?”

桓行懋一時默然,他看到嘉柔像是哭過,猶疑片刻,說道:“那讓阿媛陪你去?太初總不會不願意看到阿媛,別騎馬了,我讓人備車。”

嘉柔想了想,很快答應,跟阿媛一道坐了車出門,沒行出多遠,卻吩咐車夫:

“去西山校場。”

那是隸屬大將軍府兵丁訓練的場所,馬夫不敢多問,嘉柔朝疑惑不已的阿媛笑笑:“我有個故人在那兒,我許久沒見他了。”

阿媛好奇:“柔姨,你有認識的人在兵營?”

嘉柔沒多說,只是把頭一點,來到西山,此處戒備森嚴哪裏是尋常人能隨便靠近的,箭樓上巡邏的人看到停了輛馬車,立刻遣人來問。

因是女眷,不好露面,馬夫上前跟這人通融了幾句,正說著,聽車裏嘉柔那道平靜的聲音響起:

“你問問他,可有個叫李闖的在這兵營?還是,他隨大將軍親征去了?”

進去是不可能進的,守衛已經表態,大將軍有令擅闖軍營者格殺勿論,他治軍向來嚴格,無人敢違。

若說別人,恐怕得查一查,可說到李闖,營中無人不知。李闖是個愣頭青,土包子一個,這回沒能跟大將軍上前線正鬧脾氣一整日的不高興。他來洛陽後,似乎就把嘉柔這麽個人給忘了,一心苦練,飯量大如牛,是出了名的能吃,可力氣也大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