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分流水(15)

“不是谷雨前後嗎?”桓行簡眉心一跳,一面問,一面奔向後院,寶嬰提著裙子,追的氣喘籲籲,“都在呢,就等大將軍一個了!”

人闖進來,卻見嘉柔安然無恙地靠在那兒,正一口一口吃熱湯餅。桓行簡心下登時松快,走過來,有些不解地看著嘉柔,嘉柔頭一擡,對上跟在後頭寶嬰驚詫的目光,不好意思道:

“是我以為要生了,這會又好了。”

原是虛驚一場,住在隔壁隨時待命的醫娘產婆人還沒走,都守著她,加上崔娘和奴婢們,一屋子,盡是人了。

既然嘉柔情況還算穩定,都擠這兒也不是法子,崔娘打個眼神,寶嬰便將人都送了出去。

桓行簡順其自然接過飯碗,坐在她身旁,緊繃的那根弦松了下來,目光一垂,笑道:“你倒頑皮,嚇你娘親也嚇爹爹。”

這話,顯然是對腹中胎兒說的,他聲音溫柔,連帶著素來顯冷峻的眉眼也跟著柔和幾分,嘉柔看著他含笑神情,心裏悵悵的。

“大將軍給我吧,我自己能吃。”她伸出手,桓行簡卻自顧拿湯匙在碗裏劃了劃,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裏:

“別大意,我這段日子忙於政事難免疏忽你,要不要我讓阿嬛過來陪陪你?”

阿嬛也有了身孕,讓她奔波桓府公府是說不過去的,嘉柔搖搖頭,看桓行簡衣裳也沒換,還是朝服,問道:

“大將軍從何處來?”

“太宰中郎範粲家裏,他病了,缺席朝議,我去看了看他。”桓行簡看嘉柔胃口倒還好,放下心來,嘉柔驀地想起東關戰事後他在洛水和都水衙門的人指點輿圖的那一幕,說道,“我吃好了,大將軍既然忙了一天,先去歇息吧。”

她知道他的習慣,多半要在值房小憩個一刻鐘,再熬夜,此時天光黯淡,可夕陽燒出個斑斕世界映的窗子通紅,窗下芭蕉葉大成陰,一晃眼,看碧成朱。

桓行簡將碗裏剩的湯餅吃了,嘉柔看在眼裏,忍不住道:

“大將軍何必吃我的剩飯?你想吃什麽,再讓人去做就是。”

“丟了可惜,總不好讓別人吃你的剩飯,我不吃誰吃?”他一笑,渾不在意把空碗一擱,命奴婢將案幾收拾了。

臨近寒食,落了兩場潤蘇春雨,院子裏的梧桐花開,紫瑩瑩一片,風來落,雨來也落,讓寶嬰撿來串起掛在帳子裏,清甜宜人。今日春風又不小,花墜滿地,嘉柔往窗外探了探頭,看桓行簡沒有走的意思,不禁問:

“大將軍,你公事忙完了?”

“怎麽了?”他翻撿著為新生嬰兒準備的小衣裳,質地柔軟,滿是馨香。

“我要出去走走,醫官說,越是快要生了越不能憊懶,要走一走才好。”嘉柔扯了件薄披風,上頭崔娘為她繡了兩枝綠萼,站在那,頗有幾分遺世獨立的味道,桓行簡笑道:“這件好看,綠萼仙子。”

嘉柔也不理他,一個人走出來,立在階上,雲霞已經開始收勢,桃花早謝,梧桐花也落了大半,這一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尾聲。她到梧桐樹下,撿了朵花,置放於鼻底一嗅,不知不覺,桓行簡已經站在了她身後:

“我記得,第一回見你,你帕子裏包的都是迷叠香。”

是啊,迷叠香,還有少女的鮮血,時過境遷,嘉柔下意識摸了摸臉頰,仿佛那兩道血痕還殘留在頰畔,她一點也不樂意記住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好在桓行簡很快岔開話去,告訴她:“前頭新種了一片竹,新發的筍鮮美非常,我讓後廚做給你吃,吃了嗎?”

“嗯。”嘉柔手裏轉著梧桐花,仰起頭,像是自語:“今年的小燕子比去年來的早呢……”

“還留心這個啊?”桓行簡被她孩子氣的言辭逗笑,“你怎麽知道的?”

嘉柔嗤了聲:“我就是知道,我知道的多了去,駱駝會反芻;侖山上的蒼鷹會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期,雪蓮花婷婷可愛,可在要高山上的懸崖峭壁間才能采摘的到。這些,是大將軍在洛陽永遠不會知道的。”

“不錯,你說給我聽,我不就知道了嗎?”桓行簡笑吟吟看著她,踱步與她並肩而行,“我生於中原,不知邊關風物豈不是很正常?”

“不,”嘉柔停下來,臉上有些許的傷感之意,“大將軍不需要知道這些,大將軍學的是宦海之道,如何維持家門不墜,你讀《左傳》也好,《漢書》也好,不是為了學問,你為了掌控人心。我跟大將軍不一樣,我看到的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大漠裏的芨芨草,也只是芨芨草而已。”

桓行簡不置可否:“那覺得我錯了嗎?”

“沒有,我不想評價大將軍的陸,你那回說,人活在這世上,腳底下全都是路,我想,只不過人跟人要走的路不一樣而已。”嘉柔把梧桐花擱在了花圃的泥土地裏,聽身後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