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分流水(13)(第3/3頁)

“叔父,既然有了離京的機會,就不必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了,快走為好。”兄長家的長子頗擔憂節外生枝,懇切相勸著,許允忙著往自己身上比劃嶄新的布料,不以為意道,“我以榮國耳,不能失了朝廷的顏面,你不懂,我日後便是領兵的人了,有些禮儀還是必須的。”

對方面露憂慮:“叔父,你忘了,大將軍因李豐夏侯至的事對你已存嫌隙,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耽擱時間了,快些赴任吧,以免夜長夢多。”

“你錯了,”許允哈哈一笑,“若是大將軍真有心,便不會命我出鎮,叫我掌軍權,何必多此一舉呢?夜長夢多?春天來了,這夜開始變短了!”

“叔父……”

許允笑著打斷他:“來來來,你覺得這個顏色如何?”

對方無奈道:“很莊重,適合叔父。”

到天子為他踐行這日,皇帝特意命許允靠近自己坐了,君臣雖還不相熟,皇帝卻像面對老朋友般親切地和他交談,且鄭重相托:

“君為我守土,朕心裏感激,這一路風塵還望君珍重,到任後若是有什麽難處,盡管上表。”

看著少年天子青澀而誠摯的面孔,許允心裏一股熱流滾動,竟一時哽咽,朝皇帝連連拱手:

“謝陛下,臣一定不負陛下所托,只是臣這一走,不知幾時還能再還京,也望陛下珍重。”有些話,欲言又止,最終許允只是悄悄流下行清淚,遮袖拭去了。

皇帝眼圈微紅,卻依舊維持著平和的姿態。

這一幕,被桓行簡看在眼中,他沒什麽異常,只與左右略作交談。衛會氣定神閑在大將軍對面坐著,飲酒而已,時不常往天子方向瞥兩眼。

等上面君臣話說完,許允退回原位,接受他人的祝福。桓行簡慢條斯理也舀了酒,斟滿一杯,遙敬許允:

“來,士宗?”

許允見狀,忙雙手舉起酒杯身子往前傾了傾,兩人對視,目光相接,於許允而言不知飽含了多少情緒。兩人亦算舊交,當年浮華他比他們年長幾歲雖未參與到其中,但同為大族子弟,大家彼此交遊,才華天縱的年輕人們也曾共赴宴會把酒而談,也算風流,也是旖旎。而太傅高平陵時,便是請的他和陳泰做擔保……

歲月堂堂而過,平叔死了,太初死了,那些熟悉的人們都已不再了,人間倉皇,許允穩住思緒略顯局促又感激地一飲而盡,將酒盞沖桓行簡一亮,意思是他喝光了。

桓行簡一笑,竟顯露出罕有的親切:“士宗兄豪爽。”說著,遮袖飲自己那一份,不過輕呷一口便放下,隨意拈了塊冬葵咀嚼起來。

子元人也越發自矜了,許允有些出神地想道,座位之間,如此近,那麽遠,隔著的是他們的宦海起起伏伏。

一盞飲罷,許允剛牽起衣袖擦拭嘴角酒漬,見一禦史出列,走到殿中央,說道:

“回陛下,臣要彈劾鎮北將軍,景初二年鎮北將軍許允為扶風郡守,曾擅自散發官物,以廚錢與眾人,陛下,此罪理當下廷尉。”

宴會上歡樂的氣氛驟止,四下雅雀無聲。景初二年……那是先帝最後在位那年的事了,許允大吃一驚,他錯愕地看著禦史,不光是他,連坐上的天子也顯然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樣子。

眼見許允要赴任。

突然被人彈劾要下廷尉,而且不知是驢年馬月的舊事,這是怎麽翻出來的?

皇帝心裏驚疑不定,但很鎮靜:“此事可有證據?若有證據,自然要廷尉來查。”

“有的,”禦史對答如流,“只需將許允當年署衙的計簿拿出來便一目了然,亦有人證。”

許允再坐不住,急著起身,在擡眸的一刹那,桓行簡若無其事看著自己。便是這一眼,一眼足矣,許允突然明白了什麽,一陣天旋地轉。

他知道,桓行簡到底是沒有放過他。

哪怕他從未明面上反對過他,但子元就是子元,一點糊弄不得。許允怔在那兒,望著桓行簡,他記得,他們曾一起為荀令君的癡情幼子奉倩送葬,那時,大家都在。年輕人們為死去的年輕人唏噓流淚,他們的好朋友,死在彼時,竟是一種幸運?沒有絕裂,沒有齟齬,他們都是大魏最有前途的子弟。

轉眼,桓行簡親手將他們統統清算。

許允幾乎想要在這朝堂上痛哭起來,他想問問他,到底質問些什麽呢?他恍惚不已,這回,真的是人間倉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