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分流水(11)

“見到張莫愁了?”桓行簡還是穩穩牽住了嘉柔的手,看她要動,勸道,“你別這麽激動,對孩子不好。”

暮色漸深,弦月如鉤鑲嵌在藍巍巍的天幕上,是個早春人間。桓行簡把窗子一開,清光微灑,他笑著打趣嘉柔:

“別生氣,這麽好的月色你一肚子氣不是很辜負它?”

嘉柔身後跟了個婢子,懷抱小包裹,想必就是回禮,桓行簡當即命人將東西送太學官舍去,想了想,挑一盞燈把嘉柔領到種迷叠香的花圃處,借著月色燭光,看春態孵動的新芽:

“母親讓她來給你送些東西,還要她陪你說說話,我想,你不樂意見後宅其他女人,就讓她回去了。她臨走前,問我迷叠香有什麽典故,想必是進了府看到的,她說她不知道迷叠香三個字怎麽書寫,我便寫給她了,大概你來時正巧和她遇上。”

“大將軍不必解釋給我聽,是真是假,也只有大將軍自己心裏清楚。”嘉柔想起他答應為她種迷叠香的情景,竟十分遙遠了,“她很愛慕大將軍,捧著你的字,像得了天下珍寶一樣高興,”她忽倍感心酸,淚光隱隱,“我在想,她也沒做錯什麽,只是一個愛慕你的女孩子罷了,如果她待你深情厚誼,你理當也對她好些。以大將軍家的家規,你的那些姬妾,想必都是很好的人,包括姊姊活著的時候,她對你是真心。你看,你身邊的女孩子,都敬你愛你,大將軍跟我解釋這些,有什麽目的?難道我會傻到再說什麽大將軍是我一個人的癡話嗎?”

說完,眼睛一闔,熱淚便順著兩腮滾了下來,桓行簡低頭,剛觸碰到她的臉,嘉柔躲開了,拿帕子揩了揩,他便拉起她的手:“柔兒,你要是想怪我這個,可以怪,我沒什麽可辯解的。是,我後宅裏的女人沒什麽可挑剔的,人都聽話,但不代表我就必須愛她們,我跟她們一年裏說上的話都比不了一日跟你說的多。”

他目光一調,在迷叠香上浮動:“這花生長得極慢,雖發了芽,可沒個三五載不能開花。不過,我想只要有耐心,總會等到開花的那天,芬芳滿園,到時的喜悅就會讓人忘記等待的難熬。所以,我自己也很願意種迷叠香,它會提醒著我,再沉靜些,戒驕戒躁,大到江山社稷,小至男女情愛,莫不如此。”

不遠處,風舞著新柳的軟腰,天上則雲翳散匿,疏落星子清朗,難得洛陽的早春有這樣寧靜而溫柔的夜,他的一番話,如霧繚繞,盤亙不去,嘉柔卻心道,到時同你一起賞花的人就不知是何人了。

兩人往後院去用飯時,剛上長廊,只見一道黑影極其狡黠而敏捷地從眼前一竄,鉆進了花木叢中。嘉柔嚇的心一緊,頓時抓緊了桓行簡的胳臂,低呼出聲。

“怎麽了?”他把人一攬,嘉柔捂著胸口,訝然道,“大將軍沒看見嗎?一團黑漆漆的,會不會是老鼠?可老鼠沒這麽大呀。”

桓行簡皺眉,一本正經回答她:“毛詩裏有碩鼠篇,也許,是個老鼠精?要成仙了吧。”

聽他滿嘴胡言亂語,嘉柔愕然,脫口而出排揎他:“老鼠怎麽成仙?要成仙,也得是大將軍這種洛陽清貴子弟,可惜,錯過冬日行散嚼梅咽雪的時令,春天是難成仙的。”

沒想到,桓行簡倒十分認真地接著她的話說道:“不錯,我怎麽沒想著趁冬日下雪的時候,天地皆白玉合成,服一劑寒食散,心膽迷醉,就此成仙而去呢?等到下一個冬日,夫人可要記得提醒我。”

一聽夫人二字,嘉柔回神,人又冷冷淡淡的,桓行簡看她不做聲了,邊小心扶她下台階,邊說道:

“我記得,你提過開陽門外立著的熹平石經,好像很感興趣,我教你拓碑如何?這樣,就能把碑上文字保存到紙上。”

這倒稀奇,嘉柔忍不住問:“要怎麽做?碑上的字怎麽能變成紙上的字?”

“這是士季閑來無事想出的一個法子,把皂莢水裏的滓子濾掉,用這種水來研墨,這樣的話墨色如漆。至於紙,黃麻紙是不行的,得用歙縣的銀光紙,這樣拓下來,黑白分明,字跡清楚,假如若幹年後熹平石經再次不幸毀於戰火,人帶著紙張,總比帶著石碑要容易保存。”桓行簡說著,將新發伸出來的枝條一撇,怕剮到了她,以為嘉柔會很感興趣,片刻後,聽她低低說道:

“不了,我一見到熹平石經,就會想起當年兄長帶我去看石經的那個春天。石經還在,可我兄長已經被大將軍殺了。”

觸到不可碰的話題,桓行簡不再堅持,兩人用了飯,他想陪嘉柔再走動走動,嘉柔因為月份越來越大,人憊懶,不肯再動,拿蓖麻子在那仔細擦拭硯台。有蓖麻子的滋潤,硯台很亮,桓行簡在外頭走了圈再進來看到這一幕,噙笑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