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分流水(7)

知道大將軍進了宮,帶著人馬,連征西將軍一並跟著走的,傅嘏幾人在公府裏等的不安。值房裏,一幹人或坐,或站,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算著這一回,大將軍怕要與天子徹底撕破臉。

青頭雞,青頭雞,天子兢懼不敢發的那一刻,注定輸的一敗塗地。不知等了多久,眾人的耳朵一豎,兩兩相望,不約而同地擁到了門口。

外頭激蕩的人馬聲,儼然迫在眼前了。

桓行簡面色依然有幾分蒼白之意,如此一襯,那雙眸子更顯得漆黑如墨,他一來,眾人自動迎了上去。

雖已是早春,然而洛陽的春向來神出鬼沒,剛一露頭,便可能被一陣寒流又給打回去。值房裏,照例燒著火盆,桓行簡微蹙眉頭,氅衣一脫,撩袍坐下後在眾目注視之下揉著額角沉聲啟口:

“陛下在宮中設伏,要趁征西將軍請辭之際殺了他,再率兵來討伐我。我父子兄弟兩代人,事魏如此,陛下竟還要過河拆橋,實在讓人心寒。今日,若不是征西將軍警覺,後果不堪設想。”

話一出口,舉座嘩然,大家你一言我一嘴地議論起來。這個說陛下既行此舉,想必禁軍脫不了幹系。那個捶胸頓足,連呼若是大將軍身受不測,不知何人能興邦安國雲雲。一屋子,盡是人聲,吵吵鬧鬧的,桓行簡只捏著眉心不語,也不阻止,由著大家七嘴八舌。

他來時,已吩咐石苞先將叔父尚書令桓旻和司徒高柔請來,兩人皆是高平陵一戰中的要緊人物,年老位尊。這兩人得了消息,立刻換好衣裳趕來,下了馬車,衣冠略略一整,一前一後走進了正沒個確切說法的值房。

他倆一來,屋子裏乍然一靜,眾人隨即紛紛施禮,一時間,寒暄聲不絕於耳。桓行簡亦當即起身,走上前來,一手執叔父,一手執高柔,將兩個已是耄耋之年的老臣攙到了上位,待對方坐定,他鄭重見禮,高柔忙伸手一扶,白透了的一把胡子跟著亂顫:

“大將軍要折煞我了,我聽說宮裏發生大事,事情緊急,所以,一得了消息立刻跟太尉來了你這裏。”

高平陵後,高柔這個三公便甚少過問政事,逐漸隱退,八十高齡的老人了,並不戀權,然而大將軍既需要他……高柔心裏跟明鏡似的,把胡子一捋,像個老神仙一般眯了眯眼,先聽桓行簡怎麽說。

“不錯,晚輩正不知如何是好,唯有請司徒太尉來,也好給拿個主意。”桓行簡緩緩在他身邊落座,面有憂色,殷殷看著高柔,目光再稍稍一轉,同叔父交匯片刻很快分開了。

四下寂靜了那麽一會兒。

高柔沉吟不止,反問道:“大將軍怎麽看今日之事呢?”

“事發突然,晚輩能怎麽看,到現在,尚且心有余悸。”他適時咳了幾聲,接過衛會遞來的藥盞,輕啜兩口,慢悠悠道,“陛下又豈止是對我兄弟動了殺心,如今,他少年人精血未成,卻耽於女色,寵幸優伶,如今為群小所迫謀害忠良,這樣的君主,怎可承天緒,奉宗廟?我寧負天子,不願負社稷。”

眾人不出聲,一雙雙眼,就在司徒和太尉身上來回打轉,大將軍廢立之意已經擺到台面上來了,放眼朝堂,沒有比這兩個老頭子資歷更深的,要出頭,尚且輪不到公府裏的一幹幕僚。

“既然如此,”高柔身子一傾,拉出個跟桓旻商量的架勢,語氣遺憾,“陛下少年人不思進取,行事荒謬,如此種種恐將危侵社稷。”他有意一頓,徐徐吐出後面的話,“太尉,你看?是不是宜將陛下歸藩,以避皇位?”

桓旻一時間不應,緊擰眉頭,一臉的傷懷。桓行簡默默看著叔父,便也不急於發聲,目光一調,復又投在高柔身上。

可廢帝一事,到底點破,高柔長長喟嘆一聲,“太尉,滿朝文武,你位最高,這個頭你不來牽,於私,讓大將軍難做,於公,無益於社稷呐!”

眼見老司徒都如是說了,這邊,一眾幕僚紛紛勸進,衛會年最少,知道這種場合不是該他賣弄機巧的時候,安靜旁觀,將每個人的表情舉動盡收眼底,心底嗤了一聲:太尉是桓家人,卻最愛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大魏純臣。這老人家,歷經漢末大亂,追隨魏武崛起,眼見儒學式微,玄思大興,刀鋒戰火,蒼生流離,連魏武的基業都要完了,這世道在他漫長的人生裏崩壞了一次又一次,早當司空見慣,他還有什麽可糾結的?

“那就請大將軍寫奏表,我等簽字,聯名請奏太後發詔。”桓旻在一片勸聲中最終開口,松垮的眼皮耷拉著,緩慢一擡,凝視著桓行簡,“大將軍,名單怎麽擬,趁大家都在,一並商議了罷。”

頭既開好,剩下的事自然一氣呵成,桓行簡命傅嘏執筆,一番商討,粗粗定下了四十六人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