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分流水(6)

這邊一通傳,桓行簡微感意外,略作思忖,讓人客客氣氣領來了聽事,再去請嘉柔。

小少年先見的桓行簡,不復當日醉態,衣冠周正,禮數齊備,桓行簡人十分隨和,命婢子奉茶,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別來無恙?我在壽春領兵時,見過你一回,這也沒多久,個子長得很快,到底是少年人。”

客套的開場白一過,又泛泛問了課業,毌宗素聞他嚴毅獨斷壽春的一面之緣記憶很深。那時候,大將軍一身戎裝,本身就是一把利劍,閃著寒光,讓人不敢親近。今天,興許是在他自己的大將軍府邸裏,又或許,是他受重傷未愈的緣故,那腔調,始終溫和地很。

大將軍和他父親一樣,是能匡扶社稷的人,也是能顛覆社稷的人,毌宗年少,對桓行簡的印象多來自父輩評價,早先入為主。此刻,略覺拘謹,又有說不出的警惕,第一次跟當道的權臣面對面坐談,他忽想到太傅的鷹視狼顧,心裏好奇,不知道大將軍是否亦能作此態?

但太常夏侯至臨刑,他是去過東市的。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整個洛陽城的日月清輝,何其從容,又何其風流,少年人備受震撼以至於熱淚長流,心道,父親曾與這樣的人交好真乃大幸,可恨我太年幼,再沒辦法認識他。

夏侯太常就是死於眼前人之手呀,毌宗神情不定,草草應話,覺得自己應該恭維大將軍幾句,但無論如何,也沒說出口。

正煎熬著,眼前多了抹澹青身影,裙角輕移,出現在了聽事。毌宗同嘉柔並不相熟,半大的少年,乍然見一麗人,竟有些說不出的忸怩了。他站起來,期期艾艾開了口,彎腰行禮:“柔姊姊?”

雖還未真正迎春,可在他眼裏,這個姊姊的面龐就是春風裏開的最盛的那一朵海棠,連她散落的兩三青絲,也成那盈盈的花蕊了。

她笑時,眉眼彎彎,溫柔極了,看見他完全是一種故人遠歸的歡喜:“是毌叔叔家的弟弟嗎?”

毌宗回神,有些赧然,為自己太過專注的目光變得不好意思起來,把自己帶來的包裹一拿,紅著臉說:“母親給我來了信,寄好些東西,怕我在洛陽城住的不慣。這些布匹,是給姊姊的,母親說姊姊最愛的幾個顏色她都備齊全了,料子難得,但不知道洛陽城現在時興什麽樣式,所以沒敢給姊姊做。”

“嬸嬸待我真好,”嘉柔眼睛一亮接過包裹,心中柔情萬千,看看他,殷切問道,“那你住的習慣嗎?”

“你們在這說話。”桓行簡很體貼起身,往外去了,似乎意在避嫌。

毌宗余光一瞥,等桓行簡不見了,才矜持說:“洛陽城很好,不愧是京都。它的確繁榮華美,是大魏其他的都市無法比擬的,我相信,全天下也找不出比洛陽更盛大的城了。這裏高門雲集,子弟交遊,我來了才知道自己要學的多著呢。”

少年人神情認真,嘉柔看的莞爾,道:“既然你喜歡洛陽,就留下來,靠才學出仕,你的父母親肯定也會替你高興。”

這番話,不知道觸動了毌宗哪根弦,再開口,滿是少年意氣:“明天子在上,我自然願意出仕為大魏效力,保社稷清明!”大魏兩字,咬的格外重,一擡眸,正好和嘉柔視線相撞,她怔了下,氣氛不覺有些凝滯。

似乎也察覺到了當下的怪異,毌宗眼一垂,無意瞄到嘉柔隆起的小腹,這回,輪到他愣了愣,眼中閃著細細碎碎的一些情緒。

“柔姊姊,東西送到我該走了。”毌宗磕磕巴巴說道,作了一揖,慌忙拎著袍子出來,身後,嘉柔看人走的匆忙,喊住他,以姊姊的口吻交待了幾句,毌宗都答“好”,心裏卻有著說不出的煩悶:柔姊姊為何要住大將軍府?她不知道大將軍是什麽人嗎?

等行至門口,恰巧見桓行簡被幾個幕僚簇擁著,邊徐徐地走,邊議事,那風姿,當真是萬人之上的尊貴和當仁不讓。毌宗避不開,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施禮,桓行簡一笑,跟身邊人道:

“這是征南將軍家的公子。”

幾人目光一攏,打量起他,笑贊了幾句,毌宗不願被人看輕很是鎮定地謙遜回應,告辭後,身板挺直,不緊不慢走出了大將軍府。等離的遠些,如遇大赦,長長地松出口氣來。

再回首,大將軍府前那兩排井然威嚴的荷刀侍衛,似乎依舊面無表情,勁松般侍立如常。再有他的幕僚們,匆匆一瞥,小少年也知道那正是洛陽城裏最聰明的一群人,就連名士阮嗣宗也是他的入幕之賓。

毌宗恍恍地想,難怪,沒有人能制服的了大將軍。可是,還是有人不求瓦全,寧肯玉碎了。他想到這,神志忽又清楚起來。

院子裏,桓行簡不宜走動太久,踱步回屋時,吩咐石苞:“你帶人去司馬門外等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