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競折腰(29)

嘉柔把臉一垂,如夢初醒般放下了幕籬,面上發燙,跟桓行簡進了城。不遠處,毌純將這一幕都看在眼裏,深深舒口氣,轉頭繼續跟人說笑去了。

府衙裏冷清,人都在城外忙碌。此間陳設,不過尋常案幾、東倒西歪幾張杌子,朝幾面上一吹浮灰就悠蕩蕩地在陽光下飛舞起來。

桓行簡尋了個看著還算幹凈的碗,拎著茶壺走到天井處,汲水清洗,又打了盆水,巾子丟進去,浸透擰幹遞給嘉柔:

“來,擦把臉。”

不知是多少人用過的手巾呢,嘉柔瞄了眼。剛喝了半碗溫茶,臉上熱氣依舊如雲霞般蒸著。她有點忸怩:“我不熱,多謝大將軍。”

“這是我一直用的,還嫌棄我嗎?”桓行簡看她眼神躲躲閃閃,不肯用,偏要找借口,忍不住笑道,“沒旁人用過,我難道會隨便摸來一塊給你用?”

聽他這麽說,嘉柔怪不好意思的,手一伸,接來擦臉了。

上頭,撲面而來似有若無的汗氣味兒,混著澡豆香,怪怪的。嘉柔趁他倒茶,忙又裝作無意嗅了嗅確認一遍,頓時,眉間輕蹙,一手拎了邊角往水盆裏一砸。

水花四濺,桓行簡瞧見她那眉間一點皺,東風都撫不平似的,嗤笑了聲,又撈起來擰幹往院子裏那棵枝繁葉茂的石榴樹上攤開晾曬了。

“還真嫌我?柔兒是香的?”他看四下裏無人,身子一傾,極快地拉扯了下嘉柔胸前衣襟,果真幽香,引人遐思。嘉柔忙把他推開捂住胸口,快步回屋。

把杌子扶起,斂裙坐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雖沒指望你做個君子,可你說好第二日就能回來的,為何延宕這麽久?”桓行簡進來,眸光在她身上停駐,“我以為你又走了。”

外頭忽一聲蟬鳴拔地而起,像是試音,那枝葉裏藏著的鳴蟬斷續兩聲後,就像吃足奶的嬰孩般聲嘶力竭起來,好不聒噪。

流光易逝,提醒著嘉柔這一春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她輕聲問道:“我沒回來,大將軍有沒有找我?”

聲音雖然輕,還是被桓行簡聽到了,一笑道:“找過,沒找到。”

“那,大將軍不著急嗎?”嘉柔擡眸。

桓行簡淡淡的:“我急又如何,你去向不明萬一是太初想給你換地方,我這邊軍情壓頭,也沒功夫找你。”

他一頓,眉峰微挑:“我在你心裏,怕也排不上號。”

“我答應過大將軍會回來,就不會食言。如果我想走,就會告訴你我想走。”嘉柔復又垂首,兩手交握,“我回去時,發現跟我來的留客姊姊因為找我受了傷。傷口很深,她起了高熱,迷迷糊糊的說想回洛陽,她說,洛陽是她的根,死也要死在洛陽。”

說到根,嘉柔頗有些惘然,她的根到底在何處呢?很快,繼續說道:“李叔備了車,我們沒走多遠,發現她病情不妙怕是撐不到洛陽,又折返回來。我走時,大將軍說一時半刻不會離開壽春,所以,我等留客姊姊好的差不多,把她送回洛陽,就來壽春找你了。”

事情來龍去脈一說,桓行簡心頭疑慮雲消霧散,聽她提洛陽,忍不住問道:“你回了趟洛陽?”

“是,只是我沒進城。”嘉柔很誠實答道。

“你,”桓行簡似乎在斟酌話怎麽說合適,蹙眉輕笑,“你還記不記得臨走前的晚上,你都問了我什麽。”

嘉柔聞言,便靜靜凝視他不動:“記得,只是我醉了,不記得大將軍是怎麽回答的了,我問大將軍喜歡我嗎?”

“喜歡,我第一眼見你就喜歡,沒變過。”桓行簡毫不猶豫答道,“想起來了嗎?我是這麽回你的,當然,你現在問我,我還是這個話。”

他神情變得溫柔,連帶著五官的線條都似乎不再那麽峭拔銳利,嘉柔臉上紅潮本都退了,復又燒得滾燙。

一時間,默不作聲,幕籬早解下了,一頭秀發帶著些許潮意有幾縷被汗打濕搭在肩頭。桓行簡看了片刻,上前一握,低笑道:“我讓人燒些熱水。”

拔營時,他把毌夫人給嘉柔新趕出的衣裳也帶上了,此刻,正派上用場。等嘉柔沐浴過了,清清爽爽出來,桓行簡把曬幹的手巾拿來讓她擦頭。

嘉柔扁了扁嘴,不太樂意。

“帶軍在外,我總不好像在洛陽那樣講究。”桓行簡俯身站到她身後,把頭發一攏,輕揉起來,幹燥的巾子瞬間吸滿了水分。嘉柔抿嘴一笑,咬唇道:

“大將軍也伺候女人嗎?”

話裏有話,桓行簡立刻窺破她那點小玄機:“不,我從不伺候女人。”

嘉柔轉身瞧他,指著手巾,奇道:“那大將軍這是在做什麽?我不是嗎?”

桓行簡視若無睹,把她肩頭一扳,迫她轉回去:“女人?這裏哪有女人?不過有一匹喜歡亂跑的小馬駒,僅此而已,我給她順順毛看以後是不是能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