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競折腰(19)

門口來了三兩漢子,拍開了門,湊近說:“李大哥,官道東邊有人騎馬摔了,重傷,馬脖子都斷了。我們幾個把他擡回來救醒了也不說話,怕別是什麽流竄的歹人,你過來看看。”

不大的功夫,狗吠漸漸平息,前頭大門口的動靜似乎沒了。嘉柔懸著的心,慢慢放回肚子裏。這麽一驚擾,睡意全無,嘉柔歪在榻頭睜著兩只眼,閑閑地撫弄案頭插著的一把虎須草。

院落小,一點動靜兩邊廂房都聽得到,不知什麽時辰了,門又是一開,婦人披著衣裳端燈進來,一邊攏衣領,一邊關門,脆脆地問:

“女郎還沒歇著?可是被那死狗叫怕了?”

嘉柔連忙坐起,要下床,婦人把她一摁,見她慵懶惺忪的,卻偏偏亮著燈不睡,一雙柔波蕩漾的星眸裏仿佛藏了無限心事。

“嬸嬸,方才怎麽了?我聽你家的黃狗叫得厲害。”嘉柔把頭發一攏,搭在胸前。婦人笑道:“不打緊,鄰裏有點急事需要幫忙,你李叔就去了,別怕,”說著,把她被褥一掖,“我怕驚到你,所以過來看看,沒事,快睡吧。”

嘉柔乖順地把頭一點,等婦人離去,吹了燈,一手攥住了繡枕,臉緊緊貼在上面卻是往窗子那瞧。新月早匿,只剩一團隱隱綽綽的光,他書房的燈還亮著嗎?是不是還在熬著眼睛看奏章上表?

忽的,嘉柔把臉深深埋進被褥間,不讓自己去想。好不容易入睡,夢裏,他來找她,兩只眼卻成了深不見底的血窟窿,嘉柔倏地被驚醒,一身的冷汗。

原來,天大亮了,窗紙那的光照得眼睛不由得跟著一眯,嘉柔晶瑩的臉上一絲血色也無,鼻翼微微翕動,好半晌,才慢吞吞穿衣裳下床。

外頭,留客端著水盆進來,看她神思恍然地坐在銅鏡前,手裏那把梳子,久久不動,停在了發梢。

洗漱後,留客替她梳頭發,末了,把小姑娘從籬笆上新摘的薔薇給嘉柔插上。

燕子在梁間呢喃,一振翅,停在了晾曬衣裳的麻繩上,靈巧巧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忽被頑童丟石子一嚇,又立刻飛跑了。

院子裏,十三歲的小魚氣得直叉腰,擰著頑童的耳朵往外提溜:“走走走,一邊玩兒去!”

她在洗菖蒲,袖子挽得老高,正費勁巴哈從井裏提水上來,後背冷不丁被石子擊中,立馬惱了,起開身就好好教訓了這毛頭小子。

嘉柔在門框那看到這一幕,不禁展顏,走過來看盆裏水靈靈的一把菖蒲工工整整擺開,剛要給她端到太陽地裏,門外興沖沖進來一少年人,紅潤的臉,黑黑的眉毛上全是汗,手裏卻拎了兩只長尾巴的雉雞。

“小魚,給李嬸的,呶,你瞧這尾巴多漂亮,正好拔下來給你做毽子……”少年十七八歲的光景,說起話來,嗓門洪亮,喜氣洋洋,眉飛色舞間忽瞧見了嘉柔,那張嘴,登時半張著不動了。

嘖,人怎麽傻了,小魚歪著腦袋看鄰居家的這個哥哥,再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嘉柔。嘉柔無意同少年視線碰撞,立刻別開臉,余光分明能感受到**辣的一道目光定在自己身上,紅著面進屋了。

少年人叫李闖,此刻,身上的箭簍子都沒卸,那雙眼直勾勾目送嘉柔的身影閃進了房裏,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來。

小魚半懂不懂,對著他腳面使勁一踩,疼得李闖頓時抱腳直跳,怒氣沖沖的:“你這丫頭幹嘛!”

小魚哈哈大笑:“你幹嘛呀?看美人都看呆了!”嘉柔來時,娘便說過她是畫上的美人,小魚記在心裏,此刻賣弄似的往石條上一坐,笑嘻嘻的。

“她是誰?”李闖呲牙咧嘴地往小魚身旁坐下,討好地看著她,“你告訴我,我改天再給你打最漂亮的雉雞,包你毽子用不完!”

“我要那麽多野雞毛做什麽,做那麽多毽子難不成踢到我成老太婆?哼,我也踢不動呢,”小魚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撇著嘴,“再說,告訴你她是誰,又怎麽樣?娘說了,美人姊姊早晚要走的,你別想啦!”

一下被人窺破心事,少年本就紅撲撲的臉此刻連耳朵根都紅透,支支吾吾,強詞奪理道:“我就問問,問問還不行了?”

看他窘迫,小魚笑得更歡實:“好呀,我先問你,李闖哥哥認不認得字?”

李闖更窘了,直搓手道:“我,我不認得字又怎麽了?”

偌大的茶安鎮,有幾個認字的呢?再說,認字有何用?不能吃來不能喝,李闖渾身都是力氣,腦子裏從沒有認字這回事。

“那你會作畫嗎?”小魚窮追不舍,李闖回過神,朝她額頭就給了一記爆栗子,“不會,你也不識字不會畫畫,笑我作甚?”

小魚頗得意地把眼角一挑:“不,我跟著柔姊姊已經認了三個字,天,地,人,柔姊姊說了這是世間最重要的三字。而且,我已經會寫了!你都不認識字,她怕是要笑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