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競折腰(2)

太傅的喪葬過後,廷議便以“伊尹既卒,伊陟嗣事”為由上奏皇帝,新封太尉的桓旻牽頭,因高平陵有功封侯的司徒高柔等聯名附議,朝堂之上,手持笏板的群臣要麽贊同,要麽不表態,皇帝一聽,兩只眼透過垂旒從這人身上輾轉到那人身上,心下失望得很,半天自己也不吭氣。

最後,目光在桓行簡身上一停,桓行簡知道天子等什麽,也不別扭,不緊不慢出列推辭了:“臣如何能擔此任?朝廷裏比臣聲望、資歷夠的賢臣大有人在,請陛下擇選。”

“陛下,太傅新喪只怕吳蜀兩國會聞風而動,這個時候,車騎將軍不願意為主分憂,絕非人臣之道。”高柔緊隨其後,站了出來,不厭其煩從桓行簡隨太傅平遼東、高平陵誅劉融、說到壽春擒拿王淩,事功一列,再將話尾一收,“車騎將軍智勇雙絕,摧強敵如折枯,累有大功,身為人臣,當以社稷為重以匡扶天子為重,保大魏福祚。”

他話音一落,後頭七嘴八舌地都湊上來,桓行簡巋然不動,直把上頭皇帝被說得舌結如僵,心中不平,只好忍氣吞聲下了詔書:

車騎將軍桓行簡遷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

這一回,桓行簡不再推辭,而是跪地接旨。旨意下得快,當即,在太極殿上內官過來,和氣道:“請撫軍大將軍低頭。”桓行簡依言照做,文玄武緋,他一身緋色公服此刻又換了撫軍大將軍的虎賁冠,由內官細細服侍,加了冠冕。

下朝的路上,左右紛紛上前道賀,他不過一一回了禮,這裏頭,混著中書令李豐和侍中許允。桓行簡溫雅一笑,並不多言,反過來向李豐道喜:

“我聽聞令郎被太後相中為駙馬,要尚長公主,恭喜。”

此事頗為自得,李豐面上謙遜了一把:“犬子不才,蒙太後不棄。”

桓行簡懶得跟他多寒暄,虛應幾句,直接回的公府。公府裏,傅嘏等人起了個絕早一邊等太極殿的消息,一邊聚在值房裏議事整理各地來的書函表文,最要緊的剔出來,單置匣盒。

旁邊小幾上,擺著各色點心清茶,衛會嗜甜,摸了個柿餅旁若無人地一面吃一面在輿圖上瞄來瞄去。

院子裏,興沖沖跑進來個小吏,喜上眉梢:“郎君新拜撫軍大將軍,到了!到了!”

這事在算計之中,幾人還是松了口氣,衛會把柿餅子一丟,擦手整冠,同虞松傅嘏等人走出值房出來迎桓行簡。

桓行簡在車上將公服一脫,依舊換白衣素冠,下車後,被眾人簇擁著,一擡頭,就見府門那立了黑壓壓一群人正都拾階而下,道賀聲此起彼伏,湧到他跟前,紛紛見禮。

他臉上沒什麽特別反應,略一頷首,穿過人群,進了值房後一邊走一邊解開披風的系帶,看也不看,朝身旁一擲,石苞就穩穩地接抱在了懷裏。

雙履一除,桓行簡盤腿坐於案前,一句贅言也無,直接開口道:“公府如今既作撫軍大將軍府,精兵器杖要優先補充進來,以衛京師。”

話點到為止,衛會暗贊郎君當真雷厲風行,這是連禁軍也要架空了,垂首靜聽,目光遊移於地,等虞松跟傅嘏在那虛虛泛泛把話說完,桓行簡要公府名冊,他人乖覺,一邊把名冊遞上去,一邊諫言道:

“今事務龐雜,原公府屬官不足以支撐,郎君當網絡人才以充公府。就是尚書台的屬官們,也可開先例,選入公府。”

桓行簡蹙眉把名冊看完,拿起朱筆,勾了半晌,丟給他幾人看:“自太傅開府治事以來,廣辟人才,如今看還是遠遠不夠。這份名單裏,多為大族子弟,難道小門小戶就沒有可用之才了嗎?當年,城陽太守鄧艾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農吏,出身屯田客,太傅慧眼識人,聽從他屯田的建議,如今他也成了可保一方軍民俱豐的人物。可見,出身貴賤同才能大小,並非一脈關聯。”

說著,目光輕輕一動,微笑看向石苞,“司馬生平跌宕起伏,起初趕車,而後打鐵,今在撫軍大將軍府。”

石苞臉一紅,引得傅虞兩人失笑,衛會皮笑肉不笑地在石苞身上轉了兩圈,很是輕蔑。他不喜歡這些寒門出身的土包子,避之不及,礙於石苞深受桓行簡器重,知道他為心腹爪牙,那張臉上便勉為其難地掛上了層薄笑。

名冊上勾出的,正是寥寥家世無名之輩。

“我願天下俊才,無一不歸於公府,”桓行簡手裏朱筆一轉,凝思半晌,忽看向虞松,“太傅征召過一個叫李熹的上黨人是不是?”

“是,李熹這個人博學研精,太傅反復征召他數次,禮賢下士,十分誠摯,可他都以疾病為由推脫了。後來,太傅就沒再勉強。”

桓行簡目中倏地泄了道寒光:“給他下詔,人要是沒病死爬也得爬到洛陽公府來,他要是再不來,休怪我不客氣。問問他,一身才學卻不肯為洛陽朝廷所用,他是想給誰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