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雁飛客(11)(第2/3頁)

等察覺人走遠,他喊住嘉柔:“柔兒!”嘉柔只好回身,目光一觸,隨即避開,“郎君要說什麽?”

桓行簡從頭到腳把她打量了個遍,忽又笑笑:“沒什麽,去罷。”

“郎君,郎君,快!”月洞門外飛跑進來個小丫頭,臉都扭了,像是要哭,“夫人讓郎君快過去!”

桓行簡神色一肅,奔到園子,一眾下人見他來紛紛見禮避讓。

屋子裏,也黑壓壓一群的人,包括叔父等親族。即便如此,桓行簡還是一眼看到多出了個人,河南尹傅嘏。

傅嘏見他現身,先上前執禮:“郎君。”桓行簡明白他這是被太傅調了中樞,傅嘏與劉融不合,因得罪吏部尚書楊宴被免官。高平陵後,太傅以他為河南尹,時間不長,桓行簡又再度見到此人,心中大致有了數。

“蘭石,”桓睦親切喚傅嘏的字,已是虛弱不堪,傅嘏忙跪到榻前,回應道:“太傅。”

桓睦目光艱難一動,示意桓行簡也到身邊來,手顫顫伸出,將桓行簡的手抓在掌間似才安心:“我如桑榆之光,理無遠照,爾等來日方長萬事可期,”說著努力偏過頭去,去尋找“肅清萬裏,總齊八荒”八個大字--

渾濁的目光終於定在那一點上,如刀如炬,千裏沙場萬丈西風,一生的宦海浮沉頃刻間都凝縮到了白底黑字的簡潔鏗鏘之上。

“人說蓋棺定論,”他沙啞開口,聲音裏滿是日落余輝的窮盡,“我這一生是非功過,且交由後人評定罷,是耶非耶?功耶過耶?又豈是我說了算呢?”

目光輕輕轉向傅嘏,身後,眾文武幕僚也早都跪地泣不成聲,桓睦欣慰頷首,當著眾人的面,拼盡最後一分力氣將象征都督中外諸軍事大權的節鉞放到桓行簡手中,父子視線相交,桓行簡握緊節鉞目光坦然地面對了眾人。

“諸位,有勞了。”桓睦一手搭上桓行簡肩頭,嘴角那,凝結出一縷清虛混沌的微笑,數不清的金戈鐵馬,宮闈血雨,到底是如春潮般洶湧著消失在歲月盡頭了。

殘燭般的頭顱慢慢耷拉下去,眾人淚眼中,看到太傅的最後動作便是如此:須發花白的老人,至始至終保持著坐姿不倒,他死在長子身邊,一生榮辱,悉數交付於眼前年輕的郎君。

屋子裏死一般寂靜,那個風雲爭霸群雄逐鹿年代所留下的最後一位將星,確實離開了。

“太傅!太傅!”不知是誰帶頭哭嚎起來,頓時,哭聲連綿。桓行簡緩緩闔目,一串滾燙的淚珠自眼角滑下,他良久未動,最終輕輕扶著父親臥倒:

太傅面容安詳,猶似沉睡。

等醫官上前一再確認後,桓行簡松開握著的手,緩緩起身:“來人,準備發喪。”

這個時候,石苞從外頭奔進來,見這情形一目了然,強忍悲痛,到桓行簡耳畔道:“吳國那邊傳來消息,說吳主薨逝,諸葛恪為托孤首輔,升任太傅。”說著把一封書函呈了上來。

桓行簡眉心微跳,看完將信一折,沒表態,鎮定從容吩咐人先去落實太傅喪葬諸事。很快,靈堂布起,上下縞素成片,桓行簡攜眾人換上了喪服,當即把人另召到前廳來議事。

眼下情形,眾人沒什麽心思正襟危坐,見桓行簡端坐其上,沉穩異常,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落座了。

“太傅這一去,吳蜀兩國想必很快就會得到消息,而且,我剛得知吳主新主,幼主踐祚,吳地軍國大政如今由太傅諸葛恪接掌。到時只怕天下大事有變,還請諸位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桓行簡一張臉上,幾無情緒,唯獨眼眶能看出是紅著的。

底下左右交頭接耳,傅嘏目光動了動,站起來,兩手相覆:“郎君,吳蜀倒在其次,只是太傅一去,陛下尚幼,朝廷不可一日無人主事。”

桓行簡手輕輕把腰間麻繩一娑,只略頷首,旁人聽傅嘏終於領頭把最要緊的話頭挑起,皆心知肚明。於是,虞松也站了起來,微微傾腰把禮一行:

“正是,朝廷不可一日無人主事,請郎君節哀,以國事為重。”

桓行簡不語,眾人一雙雙眼睛情不自禁在他身上滾來滾去,一時間,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想法。太傅既都將節鉞傳與郎君了,個中深意,再明了不過。

唯獨傅嘏和虞松彼此交匯了個眼神,還未啟口,外頭忽有人來傳報,尚書郎衛會求見車騎將軍。

眾人一怔,有人暗罵衛會一點眼色也無,桓行簡卻不以為意,將其余人等先遣去靈堂,獨留傅嘏虞松,命人把衛會領到這裏來。

一入延年裏,撲面而來的便都是白雪般的世界了。衛會既來見桓行簡,早應景也換了喪服,臨出門前,對母親道:“我要去拜見日後的大將軍了。”

他母親會意:“你既準備好了,就去罷。”